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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璘微仰起头,顺着翘檐看向澄明的天,静了片刻,简短道:“无须万死,只求一胜。”
杨大智撤后半步,上身前倾,沉声应道:“卑职,定不辱命。”
*
江宁外仓由矿区改建而来,空阔,背阴。夕晒透过槛窗斜进来,被分割成细条状的光斑,粼粼如碧波微漾。
沧浪踩住其中一条,蹲下了身。
“手脚这般利落,倒不似寻常山匪的风格。”他观察着拖痕的深浅,伸手抹一把,忖着道:“闻令行止,更像是私兵。你说呢?”
光斑耀眼,封璘眯起双眸道:“商战以后,七大商财货两失,猗顿南现下还关在狱中,早已是自顾不暇。这种时候能腾出心思搅局的,只有一个人。”
高无咎。
沧浪点头,拍掉掌心灰尘,没有理会封璘伸过来的手臂:“可是要搅局,劫粮做什么,一把火烧了不是更好?”
封璘被噎得无话,蹙额思索。
沧浪转身时突然顿住:“那是什么?”
角落里东嗅西闻的怀缨寻声蹿过来,在靠近那一小撮黑点的瞬间,绿瞳都竖直了,几乎立时朝后一跃,半身贴地狼尾高抬,沧浪还没见过它这么畏惧的样子。
“是石脂。”
封璘前些天跟着户部官员看账目,把旬日内进出江宁城的货物都记得牢靠,“三日前有延州报墨料入城,迄今未知所踪。”
沧浪听出了名堂,“依照晏国惯例,原料和成品入关时同归为一类入档。石脂可以燃烧,亦能制墨,报关之人这是玩了一个障眼法。可是为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石脂以秘法炼制,续燃性极强,再没有比其更猛烈的燃料,诸如此类危险品入城,原该仔细筛查。然而眼下有人趁着商战之乱将大批燃料偷运进江宁城,用意定然不只牟利那么简单。
“石脂可燃,乃仓储之地的禁物,出现在这里,多半是从匪徒身上抖落。”沧浪心中担忧,“看来咱们得加快探查的脚步了。”
*
同一时刻,杨大智对着满仓分毫未动的粮食和空空如也的营寨,亦陷入沉思。
响马老巢龟缩在两山夹峙的窄缝间,地势较四面略高,只有一条栈道通向山顶。沿途设了三道关卡,每道关都有滚木竹排等防御性武器,看起来不像是弃用已久,规制之高,甚至可以和锦衣卫的训练校场相媲美。
凫名山中藏有一支训练有素的私兵!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杨大智随即寒毛直竖。他早该想到,从高无咎火烧宗庙的一刻起,或许还可以向前追溯到高诤之死,他们面对的就不再是个能用常理揣度的手下败将。
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疯子。
出之前,沧浪曾经背着人找过他,毫无避讳地道出心中顾虑,“守备军前脚才开拔,城中空了没几日,粮仓跟着被劫,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桩巧合。”
沧浪叮嘱杨大智,眼下城防空虚,他率领的这队精骑是最后屏障。夺粮固然要紧,但决计不可恋战,打好前哨之余合理摆布兵力,若有可能,留下部分人马盘桓城外,以备不虞。
杨大智对先生的话不疑有他,锦衣卫派出三列探子轮流踏勘,报的都是寨中疏于防卫,强攻难度不大。可等他带着半数缇骑亲自上山查看时,却觉情况和想象中似有出入。
寨空,并非因为无兵的缘故,而是精兵皆已倾巢而出。至于奔着谁而去,真相似乎已经不言自喻。
劫粮只是个幌子,若无沧浪未雨绸缪,城中战力早已被调虎离山,江宁城防现下就只是一套空壳。
暑风一吹,空荡荡的山谷草木皆兵。杨大智后心的冷汗还没有干,按在腰侧的手掌忽然握拳,疾声吩咐:“所有人兵分两路,留下五十守军押解粮货回城,务必确保无恙。其余锦衣卫,轻装上马!随我回城驰援!”
众人领命,翻身上马,一片铠甲琅琅中交错着马儿不安的鼻息。就当杨大智挥鞕急下之际,遣去搜山的守军突然来报。
“山中废矿区,现逃犯高无咎行踪!”
勒缰的右手一紧,杨大智血凝一刻,骤然沸腾。那个在他心中被撕咬过无数回的名字,而今正赤裎裎地暴露在他的獠牙之间。
*
“高无咎调运石脂入城,究竟意欲何为?”
封璘撑着扶手,上身斜靠,沉声问。
“我、我真的不知道,”猗顿南被压得抬不起头,唇间嚅动,“高无咎征调了车马行的马车,说有东西运进城,并未明言是什么。”
封璘没说话,垂下的目光定格在猗顿后脑,杀机骤显。
“他没有明言,车马行的记档也是摆设吗?”一只手按住椅背,似乎带着安抚的力量。
沧浪缓缓倾身,阴影自上而下地笼住猗顿南,“猗顿兄,生意不是这么个做法,七大商输得这么惨,怎么就不知道汲取教训,嗯?”
猗顿南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对上一双过分好看又过分冷情的眼。
他在这一眼里感受到危险,彻底忘记了喘息。他相信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将自己推向深渊,仇恨却莫名地吹灯拔蜡,只剩无休无止的畏惧。
“那日马车和脚总没有回行里报到,所以记档不完全,而彼时商战正胶着,我也就没顾得上过问。”
猗顿南指甲缝里都是脏泥,抠着稻草使劲回想,“对了,我听家老无意中提及,就在前两天,车马行有个脚总跟城门卫生了争执,说是不愿意接受盘查。商社在报关时向来注意分寸,无端不会如此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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