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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雨歇说:“既然武郡守提到了政事。请容禀我们自入西川以来的所见种种。”萧雨歇描述了一路见到的孤老幼童组成的疫病村,缴纳不起赋税的青年人中年人组成的山中义寨,还有山下农户为存粮屡生争执,村村县县连府衙皆无足够粮食的情景。萧雨歇:“武郡守,您身在翠屏城,或不能全然知晓西川如今这民生的凋敝。我三人搏虎以求见,便是要向您谏言,望您能出手拯救西川之困。”
如此有何不对么?武兴之心想,面露疑惑的问:“萧生是要我做什么?”
“从翠屏城的粮仓里调取粮食,接济西川百姓,帮他们度过寒冬,并拨取足够的春种,以丰来年之收。”
刚收上来的粮食让我再放赈出去,武兴之笑了笑:“如果我不这么做呢?”
“那西川将有众多百姓越不得此冬,等不来明春。郡守既然领了一郡之长官,自然当护一郡之百姓,何有此一问?”
武兴之:“护民?郡守的大印是中州君亲手递于我,我领一郡之长官,如果要说护谁,那自然要护授给我印信之人啊。”
萧雨歇分辩:“这自是一事。君依于国,国依于民,护君自应护民,护民即是护君。”
武兴之轻笑道:“这就见得萧生你的幼稚了。君之所愿与民之所愿并不相同,君的眼里,先有皇权而后有民,皇权在,民是我民,皇权不在,民是他人之民。”
武兴之站立起来,身材挺然,他推开郡府阁楼之门,栏杆之外,俯身可观粮仓军营绵延向南,一直伸展到高大的翠屏城墙根。武兴之指着墙内:“西川之粮,尽收此处,西川之兵,尽聚于此。”武兴之又遥遥指向墙外的万里山野:“百姓生存艰难,今冬老病残弱咸弃,明春所存,尽是强健之士,去弱存强,物竞天择,不出几代,我西川人体魄非他郡可比。”武兴之,猛然回头,问萧雨歇:“西川之权,稳固如山,西川之民,强健如虎。这不是中州君最想看到的治世景象么?”
他竟自有一套自恰的逻辑。
秦梵音自然知其荒谬之处在哪里:“弱者就可以弃之么?”
“平时不能产粮,战时不能上阵的人,留之何用?”
“武郡守,我辈图谋天下太平,百业兴盛,不是要以人为用具,而是以人为目的。”
武兴之意志难改,但对秦梵音说话时故意嗓音柔和:“哦?这位小仙君也如萧公子一般认为么?武某仍然认为,不能为君所用的民,可不能算是人哦。”
萧雨歇一愣,怎么叫秦梵音小仙君,但要暂时按下,以今日之事为重,他回想了林挺“活不成便反了”的话,驳斥道:“即便武郡守认为苛政是为护君,是否也应节之有度,倘若过了度,民怨沸腾,一朝起义,可就真如您怕的,全民皆不是忠君之民了。”
“我何曾怕过?”武兴之依旧笑着,萧雨歇的问话虽是责怪,但所攻击之处在他看来完全不堪一击,因此倒也破坏不了他今日的好心情,那就解释解释:“西川百姓反不了。”
“武郡守为何如此笃定?”萧雨歇问,三人都有此疑惑。
“我治州的招数虽然少,但是大道至简,苛政,离心两策足以。苛政之下,人心旦夕只顾考虑如何而活,反而无暇生出,也不能生出多的心思,此其一。西川实行弃老遗幼的法令,致使西川亲情淡薄,虽至亲不得互信,何以联合,此其二。西川实施连坐之法,是为离心百姓,一人荣则己荣,一人罪则加之众,因此人人互相检举,此其三。退一万步讲,即使这三者都能突破……”武兴之再次指向栏杆之外,阁楼之下,“无粮草的乌合之众怎战我粮食充足的精锐之师?”
“郡守认为西川民不能合,合亦不能战?”秦梵音用最简练的语言理解了一下。
“正是如此。”武兴之微笑颔,他向来是不近女色的,也不是故意不近,只是不能俯就,但觉人间没有匹配之人,眼前这个姑娘勇谋色貌皆不错,更重要的她是仙人,是可以常伴之人。他由衷赞道:“小小年纪即晋仙君,果然是有些特别的聪慧在身。”仙君?萧雨歇刚才听的一遍,再听又是一愣。武兴之看向门外景色,继续感慨:“西川稳固兴盛,当为中州典范啊。”
没人能够叫醒这个沉浸在自己统治逻辑中的醉汉,秦梵音腾起神心唤善,问询:“武郡守,你试想一下,如果是你,被父母遗弃荒野,被子女放任死亡,被乡人敌对,被饥寒所逼,你可还觉得这样的西川,没有过错?”
武兴之依然看着窗外的翠屏城以及翠屏城外可以去想象的偌大西川,他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身上灼烧,往日种种来袭。他想起了母亲慈爱的脸、温柔的手和给他做的串串槐花,香气犹在,他脸上出现了一丝很久没有过的温柔。但是他的回忆又瞬间转到三州之乱,时任彭县县令的父亲武都峰仓皇逃乱中丢下六岁的自己任其生灭,他何曾不曾饿过,冻过,在恍惚间浮游过人世,而今日的自己,正在给西川千千万万的孩童带来这样的命运。突然,他眼前的画面,变到西州军败,父亲复归,救他之人将他交了回去,他却现母亲已不明而死,父亲逃难路上又续了弦,父亲因军功被调京城,却独独遗下自己,此去经年,再无问候,虽听说父亲进京没有多久因着皇室的远房血脉和新功封侯了,但他却从此只认自己无父丧母,独立于人世之间。他的表情再度呈现出夹杂了一丝厌倦的冷漠,世间如此待我可以,我待世间如此便不行么!他没有转身,语气冰冷坚决:“何错之有?”
神心唤善再次无效,秦梵音感觉到了一丝的挫败。
扶风行嘟囔了一句:“妖人。”
武兴之说道,这次有了怒气:“你们三人不过弱民,或是幼龄。是什么让你们可以不惧怕我,是什么让你们觉得自己有资格指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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