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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历乱声起,从地平处涌出千余乘精骑,领头数人皆是青火连甲,在渐沉渐深的暮色中,犹如初的火苗,簇拥着一个身着普通犀皮甲的将军,迅疾卷至近处。
这正是徐汝愚与他所率的宛陵青凤骑营。
徐汝愚轻控缰辔,座下战骑冲势一收,缓缓前行。并无什么警示,身后千余乘精骑一齐收住冲势,不徐不疾的跟在徐汝愚的身后,显出训练有素的样子。
从齐川赶到此处,众人未曾歇足一刻,就餐也是在骑背上草草嚼过干粮了事。
徐汝愚率众来到游骑伍员跟前,令道:“中锋营游骑归队,前锋营游骑斥候敌情。”
游骑伍员重吹响号角,通令先前的十余位游骑归队,又从左侧营列中驰出十余骑军士向远蹄奔去。
宛陵骑营战马产自百济,体型高大,大多高达十六掌以上,悍威疾,素有“走马”之称,但是不耐久力,所以青凤骑营疾奔一程就要徐行一程,免得战马过于疲劳,前哨斥候也是由各锋营轮流出动。
徐汝愚侧头去看张仲道,问他:“现在离丰还有多远?”
张仲道嘴里嘟囔了一句,也不待别人辨听明白,连忙正色说道:“前方不远是三十里铺,也就是说离丰城还有三十里的路程。”
徐汝愚说道:“哦,原来离丰城这么近了,那就让后锋营游骑也出动吧,免得在用晚餐的时候给阿秀搅和了。”
徐汝愚当然明白他嘟囔的那句是怪自己总是辨不清距离远近,有如路盲一般,徐汝愚笑而不理。张仲道常嘲弄他说:“你在青凤营中设军务、参谋两职,原是要弥补自己生理上的缺陷。”徐汝愚无言以对,却有一分实情是他说的如此,徐汝愚往往长程跋涉之后,距离感荡然无存,若是阴霾天气无星月夜,就同常人一般往往辨认不明方向,实在不能说是一个合格的将帅。
张仲道下令众人下马休整,又凑到徐汝愚跟前,说道:“你说阿秀爹娘是否知道自己儿子日后会长成娘娘腔,所以给他起这名字。”
徐汝愚不由气结,“阴维秀”这个名字还是不错的,只是让没口德的人糟蹋成这样,他俨然忘了是他第一个说出“阿秀”这名的。
张仲道继续说道:“我们以后叫他‘秀儿’,他听了是不是更气啊?免得他总叫你光头将军。”徐汝愚还是没来得及躲得,给他一掌按在头上。
张仲道捻了几下,旋掌一收,坏笑着避到一侧。
徐汝愚自是无奈,知道张仲道提起阴维秀,实则是要嘲弄一下自己。当时成年男子都有结的风俗,散披下来,可及颈肩,徐汝愚现在头只有寸余长短,在当时尤显怪异。在宛陵人皆呼其“青凤将军”,而白石、青州军皆称他为“光头将军”,张仲道等与他相熟的人常以此取笑他。
伊翰文率领的三万青州军与阴维秀所率领的二万白石军两日前抵达丰城下,徐汝愚此时率青凤营往援丰也。
夜色浓郁不解,寒风拂顶,沁凉如斯,啸啸马鸣之中时有乌雀悲音,在寒夜之中略显凄恻。徐汝愚功聚双目,望向四野无民的空处,想起一路所见,俱是土屋崩毁,人去烟绝,秃树寒鸦,啄食二三遗尸,清溪流水,多累白骨,心中惨恻不解,张仲道时时取笑自已,实是一番好意,欲让自己心郁开解,只是那里能够做到。
以往随幼黎花舫游走天下,都是经水道入繁富之邑,何曾有见人间凄惨如此?
现在东海战事刚启不及半载,已是这般惨状,那些十数年乃至数十年处于战乱之中的地方,又是怎样一番情形,徐汝愚已不敢想像。
离乱之民,失去田亩,流落四方,苟存残躯,日后,或归故土,然田亩为世家尽夺,若要耕种,俱要出资,或租或买。然,离乱之余,保命尚且不足,菜色骨立,何能有裕资购田置地,或附世家为奴仆,或集众群为盗匪。
父亲曾言:世家征伐,往往豪强俱是双赢,有所失者却是萍叶无凭的黎庶百民。
想到这里,徐汝愚不由放声悲歌:
厥土之膏,
亩价一金,
本为我有,
无奈为强豪之所侵;
厥土之膏,
青苗离离,
幼曾扑蝶,
无奈为世家之种棘(世家大族任由沃土杂草丛生,也不让流民耕作)。
反复歌吟,抑扬顿挫,间又长息不止,不觉两行清泪流下,滴落在微微寒芒的清刃之上,出冽然清音。
张仲道虽然听不大懂歌中词义,却也听出徐汝愚声音中的不尽哀愤,一时怔住,也不知道如何去开解他。徐汝愚在宛陵除了与寥寥数人关系密切之外,对旁人言笑淡漠,从不赴人宴请,旁人都说他孤傲自赏,只因其战功赫赫,身份殊易,也无人说他什么。
只有张仲道与他相处日深,明白他心中想法。徐汝愚也常常将心中所思告慰于他,曾言:“盛宴百金,流民十人。”
张仲道知道他是指东海当时流民卖身世家,作价十金之事,宛陵也不能免俗。
张仲道本是流落孤儿,在遇到长叔寂之前,四处乞食苟全身躯。后因天生异禀为长叔寂从离乱百民中慧眼识出,得他传授武艺兵法,又得陈昂赏识,被收录为陈族旁姓子弟,方才摆脱凄苦的命运。难得多年来赤子之心未失,也比徐汝愚更能明白离乱之民的苦难,只是他生性豁达,隐而不显。也因此对徐汝愚亲近之情日深,得知他功竟便会离开东海的打算,益加敬佩他,与敌交战之际,俱是护在他的身侧,维护他的周全,也是因为这样,数月间凶战连连,徐汝愚都能做到毫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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