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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无端想哭（第1页）

相约一年，是这一辈子相爱中能够相处的最后一年，相互都十分珍惜。就像人预知了自己阳寿，知道了自己死期一样，都觉得岁月是这么美好，这么富有诗意，这么值得珍惜和留恋。

但也有无限痛切与酸楚。

冬去春来，这又年的开始，似乎凡事都很顺心。首先，金琬表姐谋求工作调动的事情推缓了一年，其母又可在张老师家多待一年，这为卯生与金琬相处腾出了空间。卯生怀疑是金琬的争取，或者是其表姐的善意安排；当然也不排出机缘巧合、天意如此。

其二是卯生已经有了未婚妻，好奇者们的期盼似乎终于在失望中有了结果。人们在摇头晃脑中惋惜，叹息，又觉这结果太索然无味。由此人们对卯生和金琬的“关照”，自然中渐次少了许多。以致他俩心理上感觉到了些许“清平世界”的味道，无人再多管他们的淡闲之事了。

同时这年三建公司揽到了工裎，且有欣欣向荣的趋势，卯生其人自然倍受单位重视。只是由于历史问题，副经理职务报批不准，只能充当工长。不过实际上，他仍犹同编外“常委”，公司事务中举足轻重。他的工程最大最好，而且离家很近。这对他夜夜归来与金琬团聚极为有利。

良宵苦短。舒心的日月过得格外快，转眼进入夏末。

半年多过去了，楚天曾一次又一次催儿子打理婚事，却迟迟不见卯生有所作为。催到秋天时，老人发火了，说是秋天一定要去女家“报期”，年内一定要把他的儿媳妇娶回来。否则，他要去找金琬问个“原因”，讨个说法。看来老人不仅对儿子的“鬼混”心中有数，而且十分担心再出什么不测祸事。

面临老父的最后“通牒”，卯生依然支支吾吾。他不相信父亲真会去找金琬什么麻烦。因为他老人家对金琬并无恶感。然而他又错了，没过几天，楚天还真去找过金琬。不过没有发火，而是“请求”，请求她帮忙劝说卯生。只是话中软硬兼有，听得金琬唯唯诺诺，羞愧满面得无言以对。

“看来，你应该、也只能依从他老人家了。”金琬对卯生说。语气平静也有无奈。

“咳，你怎么也这样呢？”卯生不高兴了。

金琬苦笑笑：“可怜天下父母心呀。再说，难道你还要他老人家再来‘求’我一次？何况，我们不是早已说好就这一年吗？”

“可是，这才刚刚交八月！”卯生悻然道。

“嗨，这是‘报期’。”金琬拉起卯生的手，像哄小孩儿似地拍拍他的手背道：“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报期报期，按风俗须请先生择期。你就不能请人把婚期择在腊月底、正月初？那样，我们的一年不也就已经满了吗？”

卯生顺势握紧了金琬的手：“别忘了，我说过要等你出嫁以后，再考虑我结婚。”

“何苦呢。人不死，这条路总是要走的。你先结婚或我先出嫁，有啥子区别？”

“我，稍得心安。”

“那不是彼此吗？”金琬强自笑笑，“难道你就这么自私，非要同我抢这个‘稍得心安’？或者是担心我嫁不出去？”

卯生苦笑着摇头。在中国，媒人是自由“职业”；估计，除国家主席少有时间外，凡热心人都可充当，都可以胜任。自卯生有了未婚妻以后，这近一年来，长耳朵的媒人闻风而动，纷至沓来，为金琬说媒者恐怕不下十数位了。他相信，金琬完全有可能选一个赶上或超过他的人。但他说过，他不能在她出嫁之前结婚。他觉得无论是道义上，还是形势上都应如此。否则于心不忍。因为他不能让近在咫尺的金琬，于他的新婚礼炮声中难堪和悲伤。他不能让人认为金琬是被他抛弃的。这不是他为自己的名气，而是因金琬是女性。女人被男方抛弃，声誉是更糟的。他不愿让她雪上加霜，不愿更多有负于她。

可是，他也知道金琬现在有苦衷，其中最担心的是父亲再来“求”她一次。倘若那样，父亲很可能会不留情面，会骂人的。他太熟悉自己的父亲了。因此他想了想，说：

“要我定出结婚时间，除非你马上答应一个人。”

“你糊涂呦。”金琬伤感而又动情地倒于卯生怀中，“我是女子，一旦答应了人，就算是人家的人了，还能再同你过完这相约的一年吗？”她停了停又说：“为了你父亲，也为了我，你还是去报个期吧。你的心意我领了。既然我们没福分白头偕老，又何必在乎啥子——同别人结婚的谁先谁后呢？”

这是深夜。

远处，夜鸟的啼声苍凉，凄婉，令人听着心颤，心酸，无端想哭。

沉默，好久好久，他和她都没有说话，两人的心，仿佛都随那夜鸟声声产生着共鸣。

金琬终于开口了：“我想，你心虽好，但顾虑是多余的。你结婚那两天，我可以去表姐家躲避躲避，就当是逃难吧。眼不见心不烦，躲开就没事了。你又何必为我想得那么多，那么苦苦熬煎自己？”

卯生摇头沉思着。也许是涉及具体问题的缘故，他想起了贺春英。从说亲到如今已快一年了，每逢过节的应景之中，卯生在父亲催促之下，或接来或送去，倒也有过几次接触。然而奇怪的是，除了当面之外，过后他常常老是想不起来对方的脸形，记不起她的形象。有时强自记忆，到头依然是徒劳，依然很模糊，像雾里观花，隔纱看人一样总留不下清晰的印象。

按说，贺春英的长相虽不能与金琬同日而语，但其在农村姑娘中也不算十分丑陋。她似圆似方的脸上，除一双大眼睛外，五官不见多少特色，不过分布得还比较合理，令人不感厌烦，却又说不上什么俊气。她身材虽不太高，但周身充满活力，行动活泼，举止虽非文静，但也不见狂躁。可是这一切都只能在当面时看出，过后怎么也留不下印象。这是为什么呢？想来想去，只能归罪于“感情”一词上。是的，人与人，没有感情是不能加深印象的。特别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但是，现在竟要他与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去报什么期，定什么结婚时间，婚后会有幸福吗？

他从沉思中抬起头，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和苦衷。

金琬颇为理解地叹了一声，但她仍劝说道：“其实，人的感情是培养出来的。想当年，你还把我当作侄女时，对我有感情吗？”

“但是印象很好。”卯生说。

“当然，这恐怕就是我们缘分的基础。”金琬苦笑笑。“不过你要明白，因你现在心目中只有我，所以才没她。一旦我们的缘分尽了，你对她会慢慢产生感情的。”

卯生却认为，感情的真正基础，是相互相等的知识，是有共同情趣和语言。但他发觉贺春英与他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她在他面前似乎很胆怯，语言少得没有笑的多。从三言两语中，他发觉她的知识很贫乏，贫乏得让人吃惊，像是从没读过书。

原在化缘寺那天晚上，媒人介绍时说她读过三年书。当时卯生心中想，自己也不过读了四年半书，一个女人读过两三年倒也过的去。可是如今看来，她是不是读过三年书还值得怀疑，即使读了，读的恐怕也很糟。

“那，你想咋办呢”金琬问。

“我想退。”

“退婚？”金碗吃惊道，“啥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