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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无聊,因为大学里上课实在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如果说老师们不重视那是不对的;如果说老师们特别重视,那也是不对的。先是我们的教室不停的变来变去,最近连身边一起上课的学生都变来变去。我换床睡不着觉,我换教室上课就瞌睡。但是,实在没办法,最近系里面又改了上课的规矩,鉴于师资力量不足,公共课几个班合一块儿,在电教室集体上大课,上百个学生挤一起,很热闹,却让那些想偷懒的学生有机可乘了。
尹子奇就是经常逃课旷课者之一,或在宿舍里睡大觉,或逃出校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反正这种大课,你来不来听,教授们是不关心的,教授们只管讲他的课,下面坐的是谁,有没有缺课的,他才懒得理呢。课堂纪律、请销假制度这些事,归班委会负责,只要班长不点名,不去报告,系里面也就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了。巧的是我们班负责点名的人是我程寒雨,起初尹子奇不想去上课时还能请个假,后来干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了。我几次提醒他,这家伙仍是天马行空,我行我素,没办法啊,总不好跟他吵架吧?结果隔壁几位向尹子奇看齐,也开始偷懒,我们班的课堂纪律简直一塌糊涂了。
当然,这种大课也有利好的一面,那就是给那些喜欢看美女的男同学一饱眼福的机会。教室里,时不时响起女生“哎哟”的尖叫声,接着是一声似怒还羞的娇喊:“哎呀,谁踩我的脚了?”娇喊方歇,顿时惹得上百人哄堂大笑,电教室要爆炸了。叫的多人了,我怀疑有几个女生的脚并没有被人踩,比如市场班那个长着水桶腰的女生,形象很对不起观众,但她偏偏每堂课要叫几声。谁会有如此大的勇气,在她那双四十码的脚面上留恋徜徉?她的叫,恰恰是没有人踩她的脚。因为没有人踩,她才要叫。
我不喜欢上大课,因为想要认真听课,就得提前半小时甚至一小时去抢占座位,迟一点去,只能坐后面了。遇上一个温柔腼腆型的教授,一堂课下来,坐后排的学生笔记本上只能写个题目,光看见教授动嘴皮子,就是不知道他讲些什么。有些人渐渐没了上课的兴趣,只好去光顾流连女同学的脚面了。
这件事我问过王北海辅导员,他说系上实在没办法,教授们在外面兼职的太多了,老师严重不够用,只好几个班合一起凑合着上课了。真是奇谈怪论,我们正经学生不教,却跑外边搞兼职,还有没有职业道德?难道钱那么重要吗?竟引得无数教授为之折腰。我也想逃课,可我是班长,要点别人名的,自己不上课,怎么好意思说别人呢。这段时间,尽干些没名堂的事。
上课没意思,还是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干吧。我最近迷恋上了摄影,上大学以前可没这嗜好,主要是因为那几张偷拍的兵马俑照片闹的。参观兵马俑回来,尹子奇齐树柏看了照片,都说拍得好,有天分。不经夸的,从此一有空就拿着常占美的照相机大街上溜达,看见稀奇古怪的东西“咔咔”乱拍一通。而我的空闲时间比忙碌时间多的多,所以我的书桌上扔满了形形色色的相片。
我最喜欢的,还是始皇陵拍的那几张兵马俑照片,都成了压底的收藏品,偶尔拿出来欣赏一番。其中有一张,拍的是一个兵俑的首级,我注意它很久了。那兵俑首级侧埋在白色的泥土中,很奇怪,兵马俑坑中的土不是黄土颜色,而是清一的白色,我想不出为什么会这样,便跑图书馆查资料,翻了十几本书,才明白那些土,都被炒熟了的,可想当时工程之大。那件兵俑首级有一只奇特的耳朵,格外吸引眼球,那耳朵跟头像不相称,似乎大了点,耳背突兀,环型一周,十分滑稽。我怀疑是当初拍摄的角度有问题,便翻转着相片仔细观察,忽然几个模糊的字刺入了我的眼帘。那几个字就在耳背下面一点位置,字迹十分模糊,不好辨认。细细琢磨了几天,最下面一个隐约是个“宁”字,前面两个看不清楚。我就有点吃惊了,像这样的陪葬俑器,古人的丧葬礼制严格,何况那是秦始皇的陪葬品,是国家最高级别的礼制,绝对不允许留下“某某到此一游”的字迹的,那可是要杀头的死罪,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是烧制时刻上去的?还是埋入时刻上去的?亦或是现在的什么人涂鸦所致?说给尹子奇齐树柏他们几个听,连杨思宇都凑过来,几个人趴桌上瞅了一阵子,尹子奇笑着说不过是泥胎残留而已,大概是烧制时不仔细,没有打磨平整。我想想也有可能,便丢弃在桌厢里。
几天后,常占美跑来取照相机,他现在跟尹子奇很投缘,两人经常凑一块儿喝酒吹牛。这一次虽没有喝酒,仍然谈得投机。自然,谈话先从女人谈起,常占美说女人屁股大的性感,尹子奇表示反对,说乳房大的女人才性感呢。常占美又说:“厚嘴唇的女人性欲强。”尹子奇说道:“鼻子笔直的女人床上功夫一流。”常占美又说:“女人嘴巴大,下面那东西就大。”尹子奇又说:“那东西不在大,在紧巴深浅,她的大你的小,进去了没感觉,牙签插在茶杯里,有什么意思,一点意思没有。”两人谈得越来越兴奋,渐渐谈到女人和女孩子对性事的态度上,尹子奇说女人对性最渴望,所以寡妇门前是非多,就像抽烟喝酒,上瘾了就戒不掉了。常占美反对,说女孩子最经不起诱惑,女人什么没见过,自然含蓄一点,你看那新闻报纸上说到强奸案件,大都是女孩子遭殃,就因为女孩子没经历过那种事,一是不会反抗,二是心里还有一点渴望,坏人方可以入巷得手,倘若被强奸的是一个身强体壮的女人,她要是不乐意,男人便无可奈何。
真是两个天才啊!
讨论越来越激烈,齐树柏裤裆胀胀的顶了起来,于是,他就翘着裤裆出门上厕所去了。两人终于谈完了女人,又说到兵马俑,尹子奇想起那张照片,找我要走,拿过去给常占美看,又笑话我喜欢拍照都魔怔了,居然把泥胎痕迹看做是汉字。常占美拿起照片细看了一会,也说是三个字,只是看不清是什么字,他说他有放大镜,把照片拿回去看看,就能确定下来。我还没说话,尹子奇就做主了,大方的叫常占美拿走。
这事就这样过去了,谁都没当回事,我渐渐淡忘了。
眼看期末考试将至,大家都把心思放到了复习考试上。上课可以不认真,考试不能不认真,连尹子奇都不再出去乱转了,抢了我的笔记学习,害得我只好乱翻书。他还特意准备了几支蜡烛,这样即便宿舍关灯了,还可以点起蜡烛继续用功。
一切都是为了考试,可以理解的。
我和付捷李臻奇怪的相处着,有时我和付捷一起去图书馆看书,有时是李臻陪我,有时她们俩去,我却在宿舍里学习。奇怪的是我们三人从未一起去过,我无所谓,主要是她们两人不愿意同时跟我在一起。同学们渐渐不认为我跟她们中的一个谈恋爱,都说我们是好朋友,嫉妒心渐渐冷却了,尹子奇也不再对我冷言冷语,冷嘲热讽了,宿舍的气氛终于融洽了。其实我心里清楚,我跟她们俩任何一个都临界在朋友和恋人之间的那条线上,往左跟付捷恋爱,往右则跟李臻恋爱,只是我不想现在往左或着往右,我希望这时候我站在中间,处于中间那个点上最好。我既不想失去付捷,也不想失去李臻。我就像一个怀抱着红富士和黄元帅两种苹果的孩子,不知哪个更适合我的胃口。
我相信她们俩也是这种感觉,但谁都不想说出来或捅破它。
我想念关山了,我想念母亲了,我想念爷爷、紫嫣和父亲了。
当然,我也想念杨小荷。
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这学期我给她写过三封信,但她一封都不曾回我,难道她把我忘记了,还是她生病了?我很想知道原因,这件事压得我的心很痛。
学校开始组织预定春节回家的火车票,李臻悄悄拿走了我的学生证。有学生证就能减半价。李臻想要我跟她坐一辆火车走,可我知道她是去乌鲁木齐,我是去天水,就是坐一辆车,也只有六七个小时的路程。
随她去吧,不要琢磨女孩子的心,那样会很累的。
大学里考试太简单了吧,一周只考一门,考完一门便停下来,继续复习,准备下一周考下一门。平时没好好学习的学生们急切切的,白天黑夜的突击,连睡觉吃饭上厕所的时间都挤出来学习,宿舍里基本上彻夜灯火通明,蜡烛的味道熏得人头昏脑胀。任务艰巨,学生们的脾气就变得焦躁起来,我们班几个宿舍就发生了因为半夜有人学习,影响了他人休息,进而吵架的事。好在我的安抚工作到位,火没烧起来就被我浇灭了。我们235宿舍也没片刻安宁,那三个家伙夜夜通宵,好在我瞌睡上来,即便炸弹掉身边爆炸了,也能安然入睡。
那天吃罢晚饭,我坐床头上,正准备弹一会儿吉他,却被尹子奇齐树柏联合起来赶出了宿舍,他们要突击,嫌我弹吉他打扰。宿舍里呆不成,我只好在校园里闲逛,一会儿又出了校门,到外面逛去。已经考过了一门,我也摸着了一点门道,加上平日里就学得认真仔细,没必要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
就在别人加班加点突击的时候,我走出校园,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更能陶冶情操的玩法,那就是下雪的时候,到春晓园去踏雪,一边看雪景,一边胡思乱想,享受那份大自然赐予的美。
快到熄灯时才回来,走在楼道里,听见尹子奇在厕所里高声大嗓的喊齐树柏。整顿楼静悄悄的,他的喊声格外响亮。宿舍门半掩着,我走进去时,齐树柏还趴在桌上用功,尹子奇的喊叫一声高过一声,他自然听得见,但他就是不答应。我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喊道:“老尹叫你,为什么不答应?”
齐树柏头不抬一下,眼睛盯着书,嘴上说道:“就他事多,懒得理他,他想喊就让他喊去。”
我洗了一番,准备上床睡觉,刚嘱咐一句齐树柏小心烛火,就看见尹子奇裤子搭在腿弯子上,两只手抓着,撅着屁股光溜溜白花花的挪着脚步进来,一进宿舍,到我床头翻找出手纸,又撅着屁股,白花花的出去了。原来他上厕所忘了带手纸,叫齐树柏送过去,齐树柏不理他,他只好撅着屁股自己来取。
我哪里忍得住,抱着肚子床上翻来覆去的笑。
齐树柏也忍不住,“哈哈”的大笑起来。
一时尹子奇回来,手中握着一本书,举起书本朝齐树柏头上砸去,嘴里骂骂咧咧:“齐树柏,你他妈的耳朵聋了?”
齐树柏这才故意一惊,佯作不知,问尹子奇:“怎么了?”
尹子奇瞪着眼珠子,想骂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喜欢春晓园这个名字。
春晓园距曲江池不远,是个园林式建筑。名字好听,里面却没什么特别景致,几株梅花,几株青松,几个盆景,还有一眼不冻泉。不冻泉右边十米远处,是一片小竹林,比曲江池那边竹林规模小,大概沾了天地灵气,冬雪里晶莹翠绿。
我喜欢这里的宁静,不闻车鸣,也没有人的吵杂,只有雪花飘落的唼喋轻妙之音,偶尔竹林里传来鸟儿的歌声。墙头上、竹叶间,甚至青瓷上都落了雪,不是沉甸甸的那种,而是毛茸茸蓬松松的那一种,雪下到这样的境界,算是体天格物了,叫人喜欢看。不冻泉是我的叫法,我不知道它本来的名字,因为它在冬雪中仍一汪清凉透澈,宛如一面镜子,倒影梅花几朵,容容肃穆,便忍不住,就这样叫了,渐渐的,竟然就这么的在同学们中间叫开了,因为叫的人多了,听说园林局的领导就这么命名了,也算是我为西京做的一点贡献。几个南方的同学少见雪花,偶尔随我来此观瞻,大呼奇妙。北方的,尤其新疆青海的同学,见了雪反而反感,说他们那儿一到冬天,雪积得三四尺厚,出个门都极不方便,见了雪条件反射似的眼晕。我老家也经常下雪,但我就是喜欢雪,我不但喜欢雪,我也喜欢乱雪纷飞的日子,我想大概我骨子里喜欢独处宁静的缘故吧。
我踩着绵软如絮的积雪,在竹林间徜徉彷徨,不小心捧起一朵飞落的雪花,看它幽幽怨怨的在我手心里香消玉殒,化作一滴美人泪,我便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捧着它,轻轻将它放回不冻泉中,人说雪花是水变的,说不定,这一滴就真个是不冻泉中的水变化而来的。雪花归于清泉,我的魂魄却找不到归途,我在风中吟唱,让风将我的歌声带向远方。我在雪中跳舞,一遍又一遍,直到累倒在雪地上。于是,我在雪地里翻滚,让洁白的雪花将自己埋葬。我听见有人的声音从遥远的耳畔传来,“莫不是一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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