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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跟你当面说话。”小云转告柳胤端。
柳胤端沉默了一会儿,亲自站起来走到院子里去。他为小云合上门,使得小云看不见。可小云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很久,也没听见说话的声音。
过了很久,她才听见两句对话。
“前面我路过那条田间小路,还是以前那样。”
“百姓早已改种蜀黍。”
小云认真想了想他们对话的意思,却没想明白,正好侍女在门外回禀:“小乌乐,司徒离开了。”
她推开门,动作间有一丝迫不及待,她看见柳胤端就站在院子里,神情平淡,他就站在那,望着天,小云却觉得他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其实他对你很舍得。”小云突然说。
柳胤端回头看她。
今早肯定是他自己穿戴的头饰,辫子七零八落,面罩也没戴好。小云走近他,抬手帮他理了理头发。
她叹了一口气,“你不懂。你不懂他今天过来是换了些什么。”她微微垂着眼,看上去十分惋惜。
“自进入靖国后你与我们一样全程遮面,你说司徒是听谁说我捡了一个靖人奴隶?”她把柳胤端的辫子拆开,重新扎起一根整齐漂亮的,“这次我带来的人,全都是我能性命相托的兄弟姐妹,很多人的家族从祖父辈开始就为我们王族死过人。”
辫子扎好了,她松开手,那根乌黑油亮的辫子垂下去,“你想想,他要花多少精力,才能在这些人当中埋下一个暗探。也可能不止一个。但今天为了换你,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柳胤端的表情丝毫未变,“不,那是因为他衡量过后,觉得可以交换。他看不上月升。”他直白地说。
小云勾嘴一笑,声音甜媚:“那很好啊,我希望司徒不要再把月升当作是敌人了。”
她往房里走,柳胤端脚下却没动,一直站在那里。小云回头看他一眼,淡淡道:“今天你就在房里吧,待会儿我要去见平昌侯,你就别来了。”
她说完就往梳妆台走去,没几步却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她回头一看,柳胤端正站在门口,手扶门框,看着她,目光沉沉,
“嗳,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啊。”小云叹了口气。
平昌侯酒醒之后惴惴不安地等了很久,迟迟却没等到司徒怪罪,没想到却等到了公主。论理公主是客,平昌侯该代陛下随侍招待,但昨晚他酒后失仪,万万不敢再上门冒犯。却没料到午间公主自己来了。
“昨日酒后失礼,和乾罪该万死。”平昌侯极会做小伏低,一见公主的面就作揖道歉。
公主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在平昌侯袖子上一扶,“昨日我是有些伤心,侯爷竟待我如同一般伎人。”
平昌侯抬眼一望,公主的睫毛颤了颤,盈盈地看过来,看到他心尖上。平昌侯心神恍惚,竟真心实意地愧疚起来,他真该死,竟然让这样一位美人伤心。
午间侯府略备薄酒,没有昨夜里那样盛大的歌舞,只有一支竹笛在旁边细细地吹。
公主说话的声音也轻轻的,好像雪一样,太阳一照就要化掉了。平昌侯越跟她讲话越不敢跟她讲话,怕自己口里的热气吹散了她。
“我敬侯爷一杯。”公主能饮,遥遥举起酒杯。
“谢公主。”平昌侯连忙举杯一饮而尽。几杯酒下肚,他神思有有点恍惚了。
笛声悠悠一转,是调笑令。
“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
公主放下酒杯,注视着笛手,对平昌侯道:“这首歌在边境上流传得很广,听说大靖戍边的将士人人会唱。这是侯爷谱的曲,我知道。”说着,她轻轻唱了起来,“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以前我听过用琴弹奏的,但是今日听了笛子,才觉得笛子最好,像是人在耳边说话。”
平昌侯只觉得一股暖流涌进胸膛,他瞪着眼睛,一时间竟想不出一句话可以回应。他文不成武不就,唯独在乐上自觉有些许抱负。十年前《边草》一曲,他自认是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了,他就是拿这种边塞的短笛吹奏的。京城里有些大家嫌弃短笛不够风雅,要拿琴弹。
“公主——知音,”他眼眶湿润,心绪澎湃,“高山流水遇知音啊!”
“侯爷抬爱了,小云不过有所思罢了。”公主低下头,抚着杯沿,久久不语。
平昌侯心间一颤,忍不住问:“公主可是心里有事?”
公主摇摇头,面容间蒙着一层朦胧的悲切,“小云不能说。”
“公主若是不能对我说,那和乾帮公主去找司徒!和乾本事不大,司徒却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公主不要担心。”平昌侯心软得一塌糊涂,又着急,又痛心。
“不是的,小云想的事,若是和侯爷说,那侯爷是一定会答应的,只是这样又会对侯爷不好……”公主欲语又止,眼瞳含泪,“我、我想想便罢了……”
平昌侯一听,更是着急了,他膝行两步,道:“公主,就当和乾替前一晚赔罪。公主万勿莫怪,和乾若是能帮上忙,请公主但说!”
公主怔怔地注视着他,良久。短笛手又吹了一遍《边草》,一声胡茄后,公主垂下眼帘,声音微颤:“侯爷知道,小云甫一出生便失恃,还未及笄便失怙,”她遮掩了一下泪珠,“在世的亲人,除了哥哥外,就只剩一位叔父了……叔父虽是异姓,但幼时却也曾精心抚育过我。”
“我不知公主还有叔父。”平昌侯听得茫然。
公主忽然间俯首下拜,“求侯爷放我叔父回家。叔父已过不惑之年,小云虽知他是两国的罪人,却实在不忍心看着最后一位长辈客死异乡。”她的眼泪如珠,一声一声敲打在平昌侯的心上,“叔父已为奴十年,如今他老了,小云愿为他赎罪,只求侯爷放他回去,了此残生。”
平昌侯这时才明白公主是在说谁。要是公主不提,他早就忘了府里还有那么个奴隶。十年前,银刀将军是代勒王手里最锋利的矛,他最威风的时候,大靖边境上每一个人都传说,只要有他在,不管怎样的铜山铁壁都会倒下——直到他最后折断于上谷的城墙下。
十年前月升投降时,大靖要求他为俘虏,散发赤足爬行于地,作为对月升狼子野心的羞辱。他刚来的时候平昌侯疼过他一阵,但是这奴隶脾气臭得和茅坑一样,后来就只有泄愤的时候会去,玩腻了之后就赏给底下人。现在,他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公主清瘦的身姿好像会散在云里,教人觉得她愈哭愈瘦。
“我知道是先主罚他赎罪,小云原本不该提,提了是对先主、对陛下不敬。但刚刚一听笛声——”小云含泪而笑,“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她眼里哀哀,“侯爷是能懂的,只有侯爷能懂。”
“这……公主……这……”平昌侯心旌大动,他又为难,又不忍心,“但是司徒……”
“司徒今日来过,他知晓,只说随他心意。也许他不愿,但我却无论如何想带叔父回家。我父母双亲已不在了,叔父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公主拭了拭泪。
平昌侯听闻司徒知道此事,立刻开口:“公主,和乾理解。公主请带他回家吧,虽然他是先帝赏赐的奴隶,但先帝一贯仁厚,若是先帝在此,也会为公主反哺之心而动容。”
公主的面容霎时被光点亮了,她一直看着平昌侯,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半晌,深深地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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