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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放下了摊架,心中嘀咕:“这书生说自己是个寒酸,还真不愧是个寒酸,家里却忒也寒酸。”原来这两个乞儿看到书生轻轻松松就挣到了银锭子,想要顺手牵羊而已,哪有什么心思拜什么师父,入什么门子。但一路上这书生将钱财看的极紧,两人又不得不假装勤快充当劳力,哪里还能得手,现下又见这人家中寒苦,两人便有远遁之意,那书生口称煮茶,两人久历乞途,眉眼高低还是能看的出的,那书生只不过是寒暄而已。两人目光一触,那“八两”眉头一轩,“半斤”会意,便对书生道:“师父忙了许久,也该歇息了,我俩还想出去转转,请师父示下。”书生听得这“半斤”突然识文达礼,心中了然这两个“小鬼”想是看到我这里寒酸,不愿多呆,也罢,去留随意,不作强求。态度愈是谦和,说道:“好吧,你俩再去玩会,早些回家。”
两个乞儿退出院落,走向外城酸枣门,“半斤”说道:“流利虫,你说这小子是不是真有本事,说他没能耐吧,他还真搞到了银子,说他有能耐吧,你瞧瞧他那个小院,比个羊圈多不了什么?”原来“半斤”和“八两”果真不是这两个乞儿真名,那流利虫回道:“妈的,钱财没搞到手,还替他抬了摊架从芳林园到酸枣门这边,还管他有没有本事,老子手臂还是酸的,酸枣酸枣也不知是谁起的这怪名……”那“半斤”冷不丁问道:“流利虫,你讨了多少?”流利虫脸现得意,伸手拍了拍腰间。“半斤”眼疾手快,一下从流利虫腰间抽出钱串,拔腿就跑。
流利虫跑在身后,口中骂道:“嘬叽鬼,你个牲口,还给我……”两人一路沿着陈桥旧路,跑到了黄河边上,流利虫才抓住了嘬叽鬼。而“嘬叽”一词在郑曹官话中为小气、抠门之意,后面加了个“鬼”字,更说明此人只进不出、抠搜到死。“流利虫”在郑曹官话中则为说话顺畅,口才伶俐,能言善辩之人。两人扭打在一起,流利虫终究大了嘬叽鬼一岁,不久便将嘬叽鬼按在了身下。流利虫喘息着,骂道:“妈的,你还跑不跑!”伸手从嘬叽鬼手里将钱串扣了出来。不料嘬叽鬼将手一缩,将流利虫的手带到嘴边,张口就咬。任由流利虫在脸上掐捏,就是不松口。流利虫最终松了口,折中道:“别咬了,咱俩一人一半,要不然谁都得不到,我他妈扔到河里去。”嘬叽鬼眼珠转动,示意流利虫分钱,那流利虫将铜钱对半分到嘬叽鬼手里,起了身。嘬叽鬼松了口,又拔腿就跑,生怕流利虫再揪着自己不放。
但跑了许久,仍未听到流利虫追来,转头看去,却见流利虫扭头远远望着什么,身子却没动。听得几声归鸦唱晚,日暮西山,自己心中发虚,不敢就走。回身走向流利虫,离得远远地,问道:“干什么啊,走不走?”流利虫竖指口前,示意轻声,说道:“你看那边。”嘬叽鬼顺着流利虫眼光瞧去,也不忘间或偷瞄流利虫,生怕流利虫来个突袭。远远望见一七八岁的小童还在牧牛未归,嘬叽鬼说道:“看着像是二狗家的猛子,怎么还没回家?”流利虫回道:“我咋知道,不过我记得咱俩进城的时候,这小子不光牵了牛,还带了一群鸭子,我想那群鸭子应该还在水里。”原来黄河边上有些湿地,或水洼或淤地。流利虫言毕,往那芦苇荡里一指。嘬叽鬼说道:“现下正饿着肚子,逮两只鸭子烤着吃也不错。”“摸两个鸭蛋就不错了,你还想抓鸭子。”流利虫鄙夷道,“先想想怎么把那小鬼支开再说吧,等他说给了他老子,我们俩还有好果子吃么!”
金乌西落,玉兔东升,此时虽已三月,晚风仍是带着丝丝凉意,拦腰起舞绿丝绦,幽咽弄影玉笛妖。嘬叽鬼不去想着怎么支开“猛子”,却轻声说道:“哎,你说这世上有没有鬼呀?”“有你奶奶个腿,想什么呢,快想想怎么把猛子赶跑,妈的,等他把鸭子赶回,鸭蛋拿走,你还吃个屁啊!”流利虫急道,突然又喜道,“对啊,装鬼啊,吓这小子。”又看了看嘬叽鬼,笑道:“你小子也有点脑子呢。”听到流利虫骂自己,嘬叽鬼伸手猛然掐了流利虫手臂。两人怕惊动了猛子,不敢大声谩骂,但轻声中自是骂个不停,谁不想吃了亏去。
流利虫首先说道:“哎,去那边,柳树边,别让他看见。”嘬叽鬼本来看到柳枝摆动,有些胆怯,但流利虫提了出来,自己便不好意思不过去了。两人蹑脚往猛子近处柳树靠去,流利虫便“呜呜”哭叫了两声,嘬叽鬼一听,轻声骂道:“他妈的,装鬼都装不像,一听就知道是人声。”伸手掐了一截柳枝,做了长短不一的三四个柳笛,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呜呜咽咽的吹了起来。流利虫看到嘬叽鬼那样,嘿然笑了三声,赶忙捂了嘴。偷眼瞧去,那猛子吓得打了个激灵,“妈呀”一声就往家跑去,连放的牛也不要了。原来猛子先是听到童声哭腔,继而各色笛声,又加笑声,看到柳枝摆动,以为真的有鬼,便吓得一溜烟得往家跑去了。
看到猛子跑的远了,嘬叽鬼嘻嘻笑着,站出了身子。将一个柳笛递给了流利虫,流利虫也不客气,拿了柳笛,“呜呜”的吹了起来。又见嘬叽鬼从胸口衣袋中掏出了一块牛肉来,流利虫咽了咽唾沫,问道:“好小子,你啥时候弄得?”嘬叽鬼掰了一块给流利虫,说道:“傻子,老子叫什么,叫嘬叽鬼,龟孙儿不是说我只进不出、只赚不赔么,老子今天就赚来了一块牛肉。哈哈,我当时眼疾手快,看到那城门口牛肉摊上冒着热气,顺手就这么捞了过来。”一边言语,一边做一个捞东西的动作,原来这块牛肉是嘬叽鬼留个自己解馋的,只不过此时实在饥肠辘辘,饿的难受只好拿出来和流利虫一同分食的了。
“哎呀,你说起龟孙儿,咱俩可把他的酒忘了买了,回去要被骂了。”流利虫急道。“怕什么,我们只不过跟着他认了几个字,就养了他那么久,还不够么,你怕他什么。”嘬叽鬼满不在乎道。看到流利虫不置可否,害怕流利虫想起自己抢了他的铜钱,便又岔开道:“哎,咱俩也跟着龟孙儿学了好些字了,我倒想着什么时候能和那曾觌一样,住到城里去,就是住到羊圈里也比在那破庙里强。”流利虫回道:“你忘了龟孙儿怎么给你说的了,让我们俩千万别想着住到城里去,离官家的人远一些,小心小命丢里面。”“难道龟孙儿说的是圣旨么,你就这么信他的话。水向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我要当一辈子乞丐么!”嘬叽鬼呛道。
见流利虫无言以对,嘬叽鬼接着说道:“你今天也见到了,那官家园里有卖包子的、卖煎饺的、卖丸子的、卖馄饨的、卖馓子的、卖炊饼的,啧啧啧,想想都流口水,你不想天天吃到嘴里么!”两人间或吹起柳笛、亦或对谈,又或啃食牛肉,在月光下壮着胆往芦苇荡走去。流利虫吹了吹柳笛,回道:“嘿嘿,包子煎饺有什么好吃,咱手里的牛肉没嚼劲么,酒肆里的鸡腿不嫩么,猪肉不香么,鱼肉不鲜么,羊肉不润么,乖乖……”话没说完,就又啃了一大口牛肉。
两人走到水洼边,还没嚼完牛肉。嘬叽鬼又续道:“哎,我倒是想着能在城内开一家店,城内开了那么多家绸缎庄、茗茶铺、车马行、煮酒坊、玉石居,只要有一家,我这辈子也知足了。”“小家子气,那绸缎庄也不过是个卖布的,茗茶铺也不过方便喝茶,车马行也不过出行便宜,煮酒坊也不过养了群酒鬼,玉石居也就是玩物丧志而已,要我说还是修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龟孙儿不是说过么,叫什么,呃~满筵红蜡照香钿,一夜歌钟欲沸天。花里乱飞金错落,月中争认绣连乾。尊前莫话诗三百,醉后宁辞酒十千。无那两三新进士,风流长得饮徒怜。你那煮酒坊还不是为官家所设,饮酒到可怜般辞酒的也只不过是进士,又有你贩夫走卒什么事了!”流利虫说完,嘬了嘬沾满油汁的手。嘬叽鬼被流利虫反驳了一番,心中不服,说道:“人家龟孙儿说的明明是休得文武艺,莫与帝王家,他平时一提起官家就恨得牙痒痒,你不知道么!那首《青玉案》不就是他做的么,句句都是暗讽官家,哪里来的羡慕了?”
流利虫接道:“你懂个啥!那是他白天所言,你听过他说梦话没有,你以为他真叫龟孙儿么,那是他悲痛以极自嘲而已,他叫孙耳,字弥远,曾做虞侯,都督转运花石纲。”“你可吹吧,一个虞侯能总管花石纲?”嘬叽鬼质疑道。“哎~反正是运花石纲的,不知怎的违了法犯了罪,被打断了双腿,流落街头,因为心酸气馁,自嘲龟孙儿。”流利虫力争道。嘬叽鬼嘻嘻笑道:“原来他本就叫孙儿啊,看来给人当孙子还不如给王八当孙子舒坦。”流利虫不屑道:“晚间别睡得跟猪似的,龟孙儿的梦话可比白日说的有料的多呢,从他梦话里听到是因为他那双大耳朵,应该是叫孙耳,耳朵的耳。”嘬叽鬼哈哈笑道:“耳孙不也是孙,净给人当孙子了。”
流利虫闻言也哈哈笑了起来,两人笑了一阵。流利虫在水洼中洗了洗油手,问道:“你好了没,下水了。”“嗯,好了。”嘬叽鬼也吮了吮手指,提了提裤子,往水洼处走来。但见斜月高挂,夜风轻抚之下乍暖还寒,几只玩的正欢的鸭子还不知归家,畅游之下在水面漾起层层涟漪,映着月华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嘬叽鬼看挽起裤腿的流利虫,问道:“流利虫,要不别下去了吧,回去吧。”流利虫反问道:“不下去,你想饿死龟孙儿吗?你还有牛肉吗?要是逮着两只鸭子,咱俩明天就不用乞讨了,睡个懒觉不好吗?”嘬叽鬼犟嘴道:“睡懒觉有什么好的,去城里逛街不好玩么。今天我在城里见几个小子蹴鞠玩的不错,明日咱俩要不要来一场。”“说的好听,你有球么?那是富家子弟玩的东西,你我能玩的上么。”流利虫自顾收拾鞋裤。
见流利虫下了水,嘬叽鬼也只好跟着下了水,续道:“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明日我让你看看我怎么给你变出一个球来。”“若你能变出个球来,那我明日让你两个球。”流利虫故意挑衅道。“我还要你让球,好,明日我让你看看我怎么变出来的。”嘬叽鬼不服道。流利虫心知嘬叽鬼沉不住气,自己肯定要说出来,故意说起其他事来,来急一急嘬叽鬼,遂道:“我今日看到个老头玩的皮影戏却是不错,讲的是齐鲁商贾带了两个昆仑奴远赴西域贩卖丝绸叶嘉之事,啊!你知道什么是昆仑奴吗?”嘬叽鬼虽没见过,也要强撑,说道:“我当然见过,金发碧眼,颧骨高耸,鼻梁挺拔。”“哈哈哈,”流利虫闻言,大笑道,“你知道个屁啊,你说的是波斯人,昆仑奴卷发黑肤,你根本没见过,哈哈。”“你见过了?”嘬叽鬼一边跟进流利虫,一边反问道。“我也没说我见过啊,我是听那皮影戏的老头讲的啊,哈哈。”流利虫狡辩道。
“那他都讲了什么?”嘬叽鬼故意反问,其实早已想听听了。流利虫却反问道:“你那明日蹴鞠的球从何处来啊?”嘬叽鬼急于皮影下文,便只好告知说道:“明日找了丝线将这柳絮包裹了不就成了球了么。”“哎呦,你小子有两下子,是个好办法,老子明日勉为其难让你两个球。”流利虫嘚瑟道。“你还喘上了,给你脸了,还让我球,快讲讲那皮影都说了什么?”嘬叽鬼一边将芦苇边的鸭蛋放在胸襟内,一边白了流利虫一眼。“咳哼,”流利虫故意清了清嗓子,说道,“那齐鲁商人便是左近曹州府的王员外,家中殷实,妻妾成群,年过半百却老来无子,心中郁结,更甚腰膝酸软,名医郎中皆不能治,拜遍庙宇道观仍是无果。忽有一日小舅子远来拜访,虽已不惑之年仍生龙活虎,探询诀窍,却是服了西域仙药,遂鏖战通宵亦不见力衰,实是夫妻和睦之圣丹良方。”
“嘿嘿,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哪能娶得上婆娘,我若能在汴梁城中开的一家店铺,一生能取一女足矣。”嘬叽鬼直起腰剔着牙说道。流利虫回道:“若是我,便是多多益善,若老天不负,我还想我这‘流’在百家姓上向前挪一挪,哈哈。”“你就吹吧,就我俩这,能娶到婆娘就不错了,快说说那商人怎样了?”嘬叽鬼本是毫厘必争之性,然在此却并未争论。流利虫接着讲道:“这王员外得知有此良方,心中畅然,然这王员外本是见利忘义之徒,想到家中多的是良田美池、佃户近百,若能贱买贩卖不仅如了自己天伦之望,亦可大赚一笔。便将自己想要西行告知小舅子,那小舅子吃喝玩乐自是惯了的,有这么个财神爷在旁更是求之不得之事。两人商议已定便携资而行,两人路过汴京,见我京都盛世慨然而叹,虽强汉盛唐也没有我大宋富商巨贾、一派繁华,小舅子身傍钱罐更是要游历四园、曳舟三河,你可知哪四园哪三河?”“这谁不知!四园自然是城南的玉津苑、城北的含芳苑、城东的宜春苑、城西的琼林苑,而三河便是五丈、汴河、惠民,我说的不错吧。”嘬叽鬼说完得意的点着头,鼻子能轻轻哼唱。流利虫见没难住嘬叽鬼,长哼了一声,接着说道:“这四园都是赵官家皇家园林,哪能像芳林园那样什么人都能进,自然是要银子的。这王员外自是心绞肉痛,那小舅子在外闲混,嘴皮子也不是盖的,便告知姐夫若能进的园内,与官家子弟结识,说不定一飞冲天乘龙飞凤,也为未出世的外甥铺垫了道路,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这王员外也是那唯利是图之辈,闻言便例行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之法,咬咬牙掏出银子首先进了那驸马园-宜春苑。是日王员外头戴四方纳财逍遥帽,身披云领迎祥飞鹤氅,中衣锦帛玉带围腰,脚蹬闲庭信步无忧履。随了小舅子一干人等来到园门,抬眼看去,只见门楣挂着宜春苑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招牌。”
“哈哈,你以为是酒肆么,还招牌!那是牌匾。”嘬叽鬼争辩了一句,便又等着流利虫讲解下文。“我这不是记错了么,那牌匾不就是官家的金字招牌么!”流利虫不满道。
“好好,是招牌,快讲快讲,接下来怎么啦?”嘬叽鬼不想再争。流利虫接着说道:“那王员外手指作击打算盘状,心中巧算这三个鎏金苏体能卖几个钱。小舅子见姐夫的呆气上来了,害怕在自己的朋友面前丢了面子,便伸手将王员外让了进去。王员外进去园内,放眼望去,亭台楼阁轩榭廊坊勾心斗角连绵横陈,远观处如水墨卷轴一般,虽是朦胧却意境深远,有时寥寥数笔点缀山野,给人一种‘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之感;有时浓墨重彩细致勾勒,给人一种‘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之意;有时又浅尝辄止欲言又止,给人一种‘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之愁。一弯碧波蜿蜒曲展远映晚霞,将这山野、荣华、幽思串在了一起,犹如人生一般有苦有甜,曲径悠远。”“有这么离奇么,好似天上人间一般。”嘬叽鬼言而却之,心向往之的问道。
流利虫呛道:“这不是那皮影老者说的么,我又没进去过!”嘬叽鬼像是恍然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大白天你是怎么看的皮影?”流利虫不屑道:“不能用黑布盖着看么,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说自己看了,老子是在旁边听得不行么?”“你刚下水时还说了呢”嘬叽鬼不满道。流利虫争论:“我不能看到别人在看戏么,要听我讲就闭嘴,哔哔叨叨,还听不听?”嘬叽鬼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俯下身子接着摸鸭蛋。两个人虽是相依为命,但性格相悖,时而吵闹。其实贫贱相依之人,往往相互看不上眼,觉得对方无用,不能给自己带来幸福。而生死离别之际,却又浓情于常人,人性如此而已。
当下嘬叽鬼闭了嘴不再言语,流利虫反而心中歉然,觉得自己说的话重了些,但又不好解释。遂更起劲的讲道:“那王员外迈步走到近处,只见那亭檐飞扬,玄女氤焉;歌台暖响,天籁隐焉;高楼巍峨,邀月引仙;暖阁半露,藏娇嫔焉;云轩高筑,墨香掩兮;舞榭悬波,妩媚倩兮;廊腰缦回,纵云攀梯;街坊邻里,烟火奂兮。月漏华光,殿阁摆宴,王员外只觉得自己云里雾里,如梦似幻,宴席中推杯换盏,却不知眼前哪个;舞池中左拥右抱,而不意欢乐为谁;不知不觉中憨态毕露酒意熏然,觥筹交错中席地而卧便鼾声骤起。”“那小舅子跑哪去了,怎么就不见了?”嘬叽鬼不解道。
流利虫回道:“早跑到一边找乐子去了,在这仙乐府中,他哪还顾得上他姐夫。那王员外还在游览庭园之时,就已经找不到他人了。等到王员外口渴而醒,只见偌大个殿阁中留下了自己一人,与之前的喧嚣对比,不免一阵凄凉。挣扎着喝了口茶水,起身小解,步履蹒跚走出殿阁,浓雾弥漫中隐约间看到一女子亭亭玉立在长廊尽头。不知是园中桂馥兰馨还那女子身上气息,一股淡淡幽香若隐若现,沁人心脾。这股香气竟将王员外的尿意顶了回去,这王员外想着反正钱已花了,也不能白花,自己那不靠谱的小舅子不知道去哪逍遥去了,自己也得把便宜赚回来。就这样迈着醉步走了过去,然而走了多时,却始终离那女子一射之地,目光所及却又触不可及。王员外这一下恍然惊醒,想到自己这半天却没见到那女子走路,然而却飘然移远。心中害怕,瑟瑟问询,久久不得回应。王员外一边盯着那女子一边退回殿阁,却不意听到一声叹息,幽幽传来一句‘昔日官家御园,今日却成了淫乐之所,子孙不肖,子孙不肖啊~’那声音忽左忽右,似那女子发出却又似从别处传来,一股暖流从王员外大腿根顺着淌了下来,想要挪步却怎么也挪不动。眼望处那女子竟飘然而至,一袭长发无风自动,王员外忙闭了眼,默念佛号,只盼上天仙佛能够拯救则个。可惜没等来仙佛来救,却等来那女子近前,只觉吐气如兰,随着芳香王员外壮着胆子眯开一缝,见那女子脸色蜡白,似无血色。王员外又赶紧闭起眼睛,等着女子伸手掐来,正惶急中却有一抹香唇吻来,那女子边吻边言语,隐约间听到什么,‘官人日后机缘无尽,望念今夜一欢之恩,放我子孙一路。’王员外也不敢睁眼,而这女子的纤纤玉手不断摩挲,身子竟不由自主的迎合而上,就这样半推半就中成就了好事,云雨了一番。”“这王员外连鬼都不放过,也真够种,嘿嘿。”嘬叽鬼调侃道。
流利虫也嘻嘻笑道:“男人嘛,不都是来者不拒么。再说那王员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精华外放,那女子也随风而去。王员外忍不住睁眼看去,青丝下隐隐看到一张蜡白面皮,一双血光眸子如泣如诉。只听‘乒乓’一声,一只杯子碎在了地上,王员外一头栽下醒了过来,原来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已,然却觉得后背、裆下黏腻难受。王员外醒来后环顾四周,却不只自己一人酣醉于此,还有几人和自己一般也是来此‘游历’园林的,拍了拍这个,又摇了摇那个,皆不能叫醒。梦中情景仍如现世一般历历在目,自己壮着胆子手支纱灯,溜着墙根到处找寻自家小舅子。闻着巧笑倩语,王员外步履蹒跚左手提了前摆右手撑着纱灯走向近前,不愿扫了众人兴头,王员外隔窗而望,只见个男子抱了女子不住调笑,再往边上看去,却见自家内弟抱了个胖大男子耳鬓厮磨,当即把个王员外恶心的胃内翻江倒海,天翻地覆一般,哈哈……”此时两人皆是俯着身子摸鸭蛋,说到此处,都笑前仰后翻,身子直起来又弯下去,手里捧着的鸭蛋都快颤到了水洼里。
突然,嘬叽鬼打了个激灵,猛然喝止。轻声道:“流利虫,你看那边是不是个人?”此时流利虫也看到了不远处似有一披发女子,看着那身红装,流利虫小声说道:“我看着像是猛子新娶的小媳妇,怎么站在了这里,不会是看到咱俩摸她家的鸭蛋了吧?”原来古时,有钱人家为了自己儿孙早成人,往往在儿孙六七岁时,便给儿孙娶了十六七的小媳妇,以便早生子嗣。“轻点,别让她听见,快走!”嘬叽鬼提醒。两人一边扭头瞧着披发女子的动静,一边小心轻声挪步,生怕一不小心弄出动静引起那女子惊觉。将近岸边,突然间那女子如同猫头鹰一般,下身不动,头部陡转,月光映照下脸色煞白,獠牙隐现,长舌探出,一双眸子妖艳如血,怔怔的立在不远处的水洼芦苇中,如鬼似妖。流利虫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两股颤抖,吓得想叫却连声音也发不出,心中却是清明,想到自己适才刚刚讲到了王员外夜战女鬼,这会却成了流利虫战猫头鬼,可这女鬼伸着舌头却不像猫啊,是狗还差不多,难道是流利虫战狗头鬼,又难道自己方才说的“多多益善”果然灵验了,只盼眼前这鬼不是恶鬼却是淫鬼才好,听说牛头马面是勾人阴司将帅,这狗头女鬼难道是阴司兵士么。嘬叽鬼稍好,虽也吓得一阵哆嗦,但随即反应了过来,心中却道:他妈的,不就是摸了几个鸭蛋么,至于这么吓唬我俩么,这小媳妇肯定看出老子怕黑了,听了流利虫讲的皮影,便扮成女鬼来吓我俩。我俩须得立马回去,让龟孙儿吃了鸭蛋,来个死不认账,就是这小媳妇领了家人来骂,我们也是不怕了。
随即拉了流利虫起身,趿拉着鞋子往陈桥跑去。两人将上陈桥,回身远望见无人跟来,嘬叽鬼将自己所想说与流利虫,流利虫也将自己所想说与嘬叽鬼,两人相视一笑,向陈桥镇走去。
正行间,只见雾气渐盛,浮桥悬于黄河之上随风摇曳,犹如孤秋黄叶随时要被风刀削去。隆隆涛声震耳发聩,像是龙吟虎啸一般摄人心神,好似一不小心就会被鲸吞入腹,削骨蚀肤,魂飞神灭。嘬叽鬼朝流利虫大喊道:“快走,小心掉到水里。”可在这轰鸣中,喊声只像泥牛入了大海,消逝于无形,一丝未入流利虫耳朵里。那浮桥越是摇摆,流利虫越是不敢走的太快,生怕一不小心掉入河里,而嘬叽鬼性子急躁,却想着在浮桥上呆的越久,就越容易掉入水里,便在前方牵拉流利虫。两人相持,嘬叽鬼回身拉流利虫时,透着浓雾隐隐绰绰中看到一个人影站在不远处,随着浮桥起伏摇曳却不见慌乱,便如钉在了浮桥上一般直挺挺的,让人看到后禁不住毛骨悚然。嘬叽鬼心知喊话是没法让流利虫听到的,便一把抱了流利虫的脑袋,向后扭去,只见流利虫口内大喊却听不到声音,心知比不是什么好词。流利虫脑袋扭到身后,见了人影,身子也是一怔,嘬叽鬼放开了流利虫,又让他看了看自己怀里的鸭蛋,示意人影像是猛子新媳妇,赶快过桥,回家了账。
岂料那流利虫看了嘬叽鬼怀里的鸭蛋后,也不等嘬叽鬼反应过来,便如飞般向对岸跑去,嘬叽鬼呆呆的看着流利虫的背影,心中大骂这是什么鬼,有这么怕这女的么,便无意中回头一瞥,只见一身红装的小媳妇披头散发脸色煞白,眼白妖艳如血直直看着自己,口中犬牙参差发出如犬护食般“呜呜”声,涎液顺着伸出的舌头一绺绺流了下来。看到此景,嘬叽鬼只觉头皮发麻,额冒绿线,心中“砰砰”乱跳,直盯着小媳妇的眼睛不敢挪动身子。正相持间,那小媳妇的脑袋突然一歪,像是土狗一般闭嘴沉思,也不再发出怪叫。嘬叽鬼心中大骂:“这是什么鬼,老子摸你几个鸭蛋,你又是装鬼,还是装狗,更是卖乖,去你妈的。”嘬叽鬼趁小媳妇发呆之际,伸手一拳打在了她眼睛上,拼了命的往家跑去。
跑下浮桥,只见雾色浓郁,伸手不见五指,哪还看得见路。只得凭着自己记忆小心迈步前行,生怕掉进枯井或是栽倒磕碰,但走来走去总觉得绕着几颗老柳转圈,雾气在枝丫间翻滚,几滴玉露滴在额头,嘬叽鬼拖着沉重的身子,伸手抹了抹额,触手所及却觉得黏腻腻的,也非夜露清凉。嘬叽鬼心中惊觉,不会是那小媳妇吧,为了几个鸭蛋至于这么跟人耗着吗。然而嘬叽鬼鼓足了勇气,猛然转头向上看去时,却没看到小媳妇半个身影。
有些人平时看着胆子颇大,而到了事上就左支右突心中打鼓,遇事不能冷静处事。而有些人在未了解事务前,神色紧张,心中悸然,甚至手心出汗,小腹隐痛,而真遇到事却能超常惊觉,遇强愈强,泰然处之。这嘬叽鬼虽是害怕夜黑,畏惧鬼怪,但此时认准了小媳妇在捉弄自己,心中反而不再畏怯。伸手在地上捡起一把“坷垃”,心想这土泥块砸不伤她,也能吓吓她,缓缓向前走动,心想自己越是左顾右盼越不能找到她,不如装作不知使其自动上门,来个守株待兔,看看这小妮子到底想怎么样。
果然走不多远,又是几滴粘液滴下,嘬叽鬼巧妙闪躲使得粘液未能沾身,借势用力甩动臂膀将“坷垃”向一旁的柳枝上扔去,听得“啪”的一声,一个黑影从柳树上掉了下来。岂料这一记砸击,引得那黑影发出“呜呜”犬狼般威慑声,如飞急至虎扑而下,伸出獠牙就要往嘬叽鬼脖子上要去。好在嘬叽鬼眼疾手快,将手中“坷垃”塞到了血盆大嘴里,趁着小媳妇咯吐泥土之际,撒开了脚丫子往远处跑去,也不管还是不是“鬼打墙”了,总之先跑开了再说,心想这小妮子也不过十六七岁,怎的这么护食,为了几个鸭蛋这是要生吃了我呀,以后却是少惹为妙。
就这么一阵乱跑,这嘬叽鬼竟然跑了出去,仍是阵阵浓雾,难以看清近前物事,却是走到了回家的路。少顷,终于摸索着来到了薛堂村的村头,一座小庙隐隐绰绰中映入眼帘,嘬叽鬼心中大喜,终于到家了。
走进没有门扉的小庙中,抬眼看到慈眉善目的土地爷高坐神龛俯视众生,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庙门稍小,龛前蒲团只够一人跪拜,神像两侧也就余方,一侧为龟孙儿歇息,而另一侧为两小儿卧榻。听得脚步声,龟孙儿首先问道:“是嘬叽鬼么?”嘬叽鬼可不敢直接叫龟孙儿,回道:“是我,二叔我回来了,流利虫回来了没?”这孙耳心死自嘲硬让人叫自己龟孙儿,两小儿当着面不敢不敬,只得顺口称其“二叔”以表敬意。听得干草与麻布的窸窣声,显然有人起身,那人回道:“嘬叽鬼,你怎么回来这么晚,你不是在我身后么,怎么我一扭脸看不到你人了?”嘬叽鬼将怀里的鸭蛋交与龟孙儿,回道:“还说呢,你‘啊噢’一嗓子跑的没影了,我还没反应过来,那猛子家小媳妇就跑到我身后,跑过了浮桥,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是走不出一处柳林,正着急间,那小媳妇又扑了来,我拿了‘坷垃’砸了她一记,谁知她便要扑咬我,我就这么闭着眼一阵乱跑,哎嗨嗨,就跑出来了,嘿嘿。”“我看那小媳妇可能是中了邪了,要不然怎会大半夜不回家,为了几个鸭蛋吓唬你们俩。”龟孙儿补充道,说话间又将嘬叽鬼给的几个鸭蛋放在了先前烤食的瓦片上,燃起了篝火。
长夜漫漫,无意睡眠,三人促膝,秉烛夜谈。流利虫问道:“中邪,我也听人说过,可人为什么会中邪呢?”嘬叽鬼也问道:“我就没见鸡鸭鱼狗中过邪,怎么偏偏是人就会中邪呢?”流利虫呛道:“鸡鸭鱼狗若中了邪,你能看的出来么?”突然看到龟孙儿怔怔出神,流利虫转而问道:“二叔,你说呢,人为什么会中邪?”龟孙儿一怔,遂回道:“中邪,嗯,人为什么会中邪,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却见过几次人畜中邪。”两小儿将身子凑了过来,在篝火的映衬下龟孙儿头上的几丝白发尤为显亮,那龟孙儿好似因想起了一些过往,连烫手的蛋皮还在手中已没了感觉。只听他缓缓道来:“当朝天子不仅诗词书画皆精,于那花鸟奇石亦有鉴赏之能,这汴京城万岁山中的花石纲,便是奸相蔡京为了谄媚赵官儿于江浙一带收罗来的。唉,韶光易逝,说来也二十来年了,当年区区也曾在那应奉局中谋得一个虞侯之职,二十来岁,风华正茂,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咳哼哼,后面花石纲怎么样了呢?”嘬叽鬼装作清嗓子,问道。
龟孙儿回过神来,接着说道:“哦呵呵,对了,花岗岩,啊呸,是花石纲啊,当年为了觅得奇石,来到了绍兴。一说诸葛仙山是为东汉末年诸葛瑾而得名,又一说是为东晋道教高道葛洪而闻名,不管两者哪个,都是非凡之辈,制使蔡攸便带领了众人一览仙山,而区区也有幸在列。一路上众人游山玩水,高谈阔论,时而笑语连连,时而莫言沉思,一边赏景一边学着古人感悟这天地大道。山麓深潭如一珠蓝光宝石一般镶嵌在山色间,幽幽碧水不见潭底森寒之气如龙在渊冷眸注视。虽说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然而这深潭幽寒更透着神灵之威。众人皆赞好潭,不愧为仙人隐士栖居之所,一泓即见云霓别。所谓上行下效,赵官儿喜爱山水诗画,手下的人也都对湖光山色有所考究,众人拾阶,笑谈远望,只见四野开阔,草长莺飞,瘦竹松老,闲云远岫,一派祥和之气。所谓正言不发,万口如封,谄媚相与,千颜一容。那蔡攸本为谄媚世家,才情一节更不用说的了,要木讷之辈就算设计巧遇贵人,也不见得顺势上位了。见了仙山美景,忍不住抒发胸怀,口占一词:‘啁啾语,寒眸注。觅仙翁,近嗤驱兔。问松竹,葛翁何住也。云指处,圣阙雨露。’”嘬叽鬼听到此处,咧了咧嘴,说道:“啊呀呀,天高皇帝远的,还要谄媚一番,这蔡大人也真是毒入骨髓了。”
流利虫却道:“我看着蔡攸必是高官厚禄之人,所谓欺人者,必自欺也。能说到自己都以为是真的,别人还能挑出毛病来吗?”听着流利虫的歪理,龟孙儿竟然不知如何回答,自己当年若有此“觉悟”,也不至于落得如今天地,看来自己还是逊色一筹啊,众人所说的仁者无敌,可能是以讹传讹,说错了的,原话可能为韧者无敌才对,伸曲有度,刚柔并济才是为人之道,可大道理谁人不知,又有哪位能都做到呢。
嘬叽鬼忙于听讲,便问道:“后来呢,那蔡攸吟了词又怎地?”龟孙儿回过神来,接着讲道:“都说云从龙,风从虎,山中晴雨不定,必定存龙。蔡攸吟唱时正值濛濛细雨,打在竹叶上泛起一层薄纱,远处的晨光辉映下,飞虹交织,众人称颂蔡攸词作时,也是心情大悦,都道不虚此行。迤逦而上,穿过竹海,豁然开朗,一处高台垒筑,有人道是葛仙丹台,其时已草木侵袭,岁月留痕了,只见偌大个高台上四处坑洼,杂草丛生,正中长了一株半人高霓虹奇花,大非当年之貌。众人见状一阵感慨,都围绕着那奇花品评,此花雍容华贵,状似牡丹,却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色彩,七彩二十一瓣,各瓣色彩间相排列均不相同,此时阴云逐日,天色时明时暗,山风中奇花枝叶摇摆,七色炫目,如瑶池仙株,似飞天玄姝。众人诧异为何如此一株奇葩,却还能伫立于此,而不为他人所取。有那机灵的便谄笑着恭维蔡攸,说是公子为上天眷顾,取得此花,若献与当朝圣上必定指日高升,飞黄腾达的了。”嘬叽鬼问道:“世间怎会有七彩花,我见过红花、黄花、紫花,或有一两种色彩相间,却哪里有七种色彩的?”“你没见过,这世上就没有么,听二叔说完,你再评判。”流利虫听得入迷,不满嘬叽鬼打断。
龟孙儿将剥好的鸭蛋放在嘴里,噎的“呴呴”了两声,流利虫赶忙给龟孙儿拍了拍后背,而嘬叽鬼也忙着找了碗水送来。龟孙儿喝了口水,才不再打嗝。缓了缓,接着说道:“该睡了,明天再讲吧。”“啊~”两小儿听到此言,皆是满脸失望,企盼道:“再讲会呗,二叔,我俩还没听够呢。”“可是二叔我空有鸭蛋,没有酒喝,喉咙实在痒的很呢,若能饮个二两,也不至于这么难受的了。”流利虫斜眼看了看嘬叽鬼,以示不满之意,埋怨嘬叽鬼只顾抢了自己钱财,忘了买酒而听不到故事。嘬叽鬼见状,只得软磨硬泡道:“二叔若想喝酒那得看二叔今天讲的故事怎样了,若是精彩,明日我便送你一坛杜康。若是不讲的话么,这鸭蛋恐怕我也弄不回来了呢。”流利虫也打圆场道:“是啊二叔,快讲吧,嘬叽鬼的手段,你还不知道么,想弄来一坛酒还不容易么,快讲吧,明日定让您喝个够。”
原来这嘬叽鬼最是吃软不吃硬,越是来硬的,他便遇强则强,非要硬刚到底。而这流利虫却是玲珑剔透,最能见风使舵,圆滑世故。这龟孙儿是知道两人脾气的,见流利虫圆了场,嘬叽鬼也没把话说太硬,只得见好就收,不然明日喝不上酒,今日还要和这小鬼吵个没完。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更何况贫贱朋友呢。相濡以沫,多出自血脉相连之情,爱情、友情在贫贱面前是很脆弱的。
龟孙儿喝了口水,接着说道:“众人都在恭维蔡攸之际,突然黑云压城,几若夤夜,一道闪电之后,滚雷阵阵而来,轰轰作响,像是要开天辟地一般,大雨也像天河决了堤一般瓢泼而下。来时天色晴好,众人皆是便衣而行,几个兵丁只带了铲具,哪里能够遮雨。众人惊慌中,皆向不远处的草亭跑去。众人皆是浑身湿透,都在用手使劲将自己衣服拧干,以便身上没那么湿腻。等了许久,雨势渐缓,天色趋晴,有人还在叹息这大雨来的突然。有人突然大叫,蔡大人怎么不见了。众人惊愕,只得返回找寻,却见蔡攸淋得如同掉入水中的菜鸡,湿透的衣服粘在身上,跪在那株奇花丹台之下。众人走近搀扶,却见蔡攸神情呆滞,不住轻抖,口中轻语什么黄粱一梦丘山冢,偏安一隅云飞扬,有鬼啊有鬼,啊不,是天仙是天仙。”听到此处,两小儿汗毛直立,脊背一阵发凉,嘬叽鬼首先抢道:“是中邪了,听人说山魈鬼怪最喜肤白嫩肉,这蔡公子养尊处优,必定是一副好面皮。”“起初我们一干众人也都觉得是山魈鬼怪使然,待到后来那帮畜生见我官卑职微,便使我领了两个兵丁守着奇花,他们便领了蔡攸一股脑回去了。”龟孙儿愤愤的说道。流利鬼也跟着问道:“那黄粱一梦丘山冢,偏安一隅云飞扬。又是什么意思呢?”龟孙儿回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大风起兮,却是什么意思,这个我就不知的了。”
“后来呢,既然不是山魈鬼怪,又是什么使得蔡攸神色失常?”嘬叽鬼问道。龟孙儿又陷入沉思,说道:“待那些畜生走后,不多久又是天雷滚滚,闪电四起,不意中我三人在电光火石下瞥见丹台后方长草中人影隐现,你们猜何以有此人影?”两小儿想起方才小媳妇诡异之状,心中骇然,禁不住紧紧挤在一起。流利虫往门外望了望,隐约中觉得人影闪过,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龟孙儿见状,心中暗喜,这两个小儿听个故事,也能吓成如此,真个脓包。嘬叽鬼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呀?”龟孙儿接着讲道:“我们三人也是吓了一跳,但总有那么个胆大的,一矮个小子竟壮着胆子走上前去,伸手拨弄长草,却没见人,向我望来时,看到那奇花,不禁大惊。说那奇花在光照下影像人身,我和另一个兵丁看了后,果然如此。到的此时我三人才恍然,蔡攸许是见到了人影,被吓得神志失常,至于那句谶语,至今也不得而知。”“这花怎么会有人影,真是奇了?”嘬叽鬼奇怪道。龟孙儿说道:“那奇花枝叶繁茂,找好了准头后,看去就像单立斜飞的玄女一般,仙气氤氲。而那矮个兵丁也真够胆大,竟不住暗示我等私下取了那奇花,其实当时我等都想到了,彼处为葛仙丹台能长出如此奇花便不为怪,要是食用纵不能羽化飞仙,或也能延年益寿。若是呈交也是那蔡攸得势,于我等无益,而食用却是得益己身,想到此处我三人便咬了咬牙,狠心掘了起来。但掘了后铿锵作响才得知,奇花长在石头上,再掘时却露出一角玉石,待掘到底部时,才发现那奇花长在一方玉案中,只见那玉案内七龙盘旋缠绕,共抢一珠,那奇花根茎就在空心龙珠分支七处,七处根茎在空心龙身内延展而下,玉案底部却是密密麻麻的尽是细丝毛孔,原来这奇花便是依据虹吸之能,通过玉案吸取养分而生。正当我等惊诧之际,岂料那奇花忽得枯败,生机尽失,三人尽皆叹息却也无可奈何。”嘬叽鬼听闻此言,好似身处当场,当即急道:“赶紧吃啊,吃掉那奇花!”
龟孙儿嘿嘿苦笑道:“即便是仙药也不能随便吃啊,更何况我三人又不知道那奇花到底是不是能延年益寿,只有抓了牲畜试过无碍后才能自服的。”流利虫也跟着说道:“许是因拔了根茎,那奇花没了养分供应也就枯萎了。”嘬叽鬼听到流利虫言语中肯,与自己大惊小怪云霓相别,自己便也跟着动起了脑子,想了想说道:“这奇花既然长在丹台之上,许是被葛仙丢弃的药渣滋养培育而生,至于那玉案大概为葛仙闲饮小憩之用吧。”龟孙儿点了点头,示以有理,接着说道:“我等三人见那奇花枯萎,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已经掘了出来,我便将奇花连同玉案用衣服包了,缠于腰间,领了两人顺着山岭往僻静处逃去。可是‘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三人各存心思,走不多远便生了变故,胆大的依然跟着我,想要将异宝抢夺到手,而胆小的巧借名目脱身而走,竟找那蔡攸告密去了。唉,这一路上,起初那胆大的小子还想将异宝哄骗过去,到的后来便撕下面皮跟老子动起手来,好在老子身手了得,没有着了道,但也两败俱伤了。最后我俩只得貌合神离,表面言和不再内斗,先想想怎么逃生,至于异宝两人平分好了。我俩下了山后,各自装扮了面貌,以避开蔡攸眼线,随后便食同桌寝同床,即便是夫妻也没有这么亲密,生怕对方偷偷将异宝取走。终于一日,我俩在客店吃喝已罢,伸手摸兜才想起身无分文,学武之人本都是‘劫富济贫’之辈,但两人始终腻在一起,这‘探囊取物’之举,便抛在了脑后。那店家以为我俩想吃白食,吆喝了几个小厮前来撑场,一番打斗中将我俩的假须头巾撕掉,那包裹异宝的包袱也掉在了地上。店家喝问以异宝作陪,我俩虽武艺不敌,但拿身家性命换来的东西,怎能白白送人。争执间店中蔡攸鹰爪辨认出了我俩身份,争斗不多时便有官府鹰爪来拿人。唉,后面就不必说了,我这双腿就这么废了。”嘬叽鬼问道:“二叔,以蔡攸的人品不会只废了你这双腿了事吧?”
“没错,那蔡攸怎会这般轻易绕得了我呢,以蔡攸的身份根本就不必审讯,直接就将我俩拉到了郊林,将异宝取走,遣人就要将我俩就地正法。好在二叔我平时为人亲善,人品极佳,虽在危难之间,也能逢凶化吉,否极泰来,好人一生平安。”龟孙儿双手合十说道。嘬叽鬼和流利虫嘴角微撇,嘬叽鬼问道:“那你又是怎么被人救下的呢?”“不是说过了么,是老子的人品,是人品懂不,嗯。”龟孙儿佯怒道。原来龟孙儿当时被打断了双腿后,晕死过去,被人以为真的一命呜呼,弃之荒野无意中捡了一条烂命而已,而这些个在两个小儿面前可是万万不能说的,免得为人耻笑。嘬叽鬼问道:“那蔡攸不是中了邪么,后来呢,怎么样了?”“后来性情大变,将我抓进郊林时,一直嘻嘻傻笑,状似疯癫。听人说这蔡攸最是孝顺,经此一事,却与蔡京父子反目,便如世仇一般。”龟孙儿也奇道。流利虫打了个哈欠,顺便说道:“好了睡吧,不早了。”说话间起身往神像另一侧走去,嘬叽鬼见龟孙儿也哈欠连连,也跟着流利虫走去。
俄顷便听到龟孙儿鼾声渐起,更有愈演愈烈之势,时而如浅水蛙鸣,时而如珠石落钹,时而如牛喘气粗,时而如娇羞掩面轻声细语,时而又骤然而至轰鸣激愤,将鼾声的各种样式展示的淋漓尽致,极尽鼾声之能事。更甚者还时不时搓一搓那不知是咸鱼味还是酸菜发酵味的脚底板,本来嘬叽鬼在这些个听觉、嗅觉碾压中,更甚者身下干草中虫子蛰咬的触觉中,也能安然而睡。然而今夜听了王员外和龟孙儿两人的过往,又亲身经历了猛子新媳妇中邪一事,在干草堆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借着供烛昏黄的弱光看到流利虫竟也轻轻打起了鼾声,心中不忿,将拇指和食指圈起,指甲捏近往流利虫大腿上掐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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