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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莲深深吸气,吐气,默念清心咒两遍,放开了惟明的手:“殿下年纪轻轻,还是不要净想这些没影的事为好。”还没收回去,就被惟明反手按住:“我真是好奇,你到底是从哪借来这么足的底气,一言不合就动手,连问都不问一句,你平时在宫里对着皇上也这么霸道吗?”
迟莲耳听得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手上不由得挣动了一下,有点妥协的意思:“宫里又不养猫。”
惟明却不依不饶地逼向他:“哦,原来只是不喜欢猫吗?那我要不明天养个兔子试试?”
迟莲:“……”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易大有带着下人进来摆饭,看见二人分坐在茶桌两边,各有各的风仪俊美,又莫名有种难以形容的相谐。惟明平时跟人说话恨不得拉开三丈远的距离,如今却微微倾身面向迟莲,竟然很有点逼迫的意味。那位美貌惊人的国师的反应也很耐人寻味,虽然看起来态度强硬,像是被在乎的人气着了又无从发作,嘴唇绷得很紧,眼神还是柔和的。
“怎么,兔子也不喜欢?”惟明在易大有斟茶的间隙里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秀丽的长眸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还是说,跟猫狗兔子其实没多大关系,就是我养什么都不行?”
易大有低眉垂目,听得一头雾水,心里隐约感觉到这屋里似乎容不下第三个人。他只装作什么也没听见,退出门外时,不知道迟莲说了什么,他们王爷的笑声隐约从厅堂中传来:“好吧,你说不行就不行吧。本来也没养过什么,这府里往日连个家雀都不飞,偏偏今天来了只野猫,还让你给撞上了。”
易大有在心里摇头,懒得多想两个人模狗样的少爷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对话。但他与端王相处日久,多少知道这位的性情,看似淡泊无争,其实心中颇有城府,行动自有一套规矩,轻易不会真情流露,这样亲昵笑闹的场面,连易大有也是头一次见到。
然而他预料不到的还在后头,待下人都走远,厅上再无闲杂人等,“端庄静持”的惟明殿下立刻蹬鼻子上脸,把手凑到迟莲眼皮子底下,一本正经地道:“本王统共就这两根手指碰到了它,大国师不信可以检查,仔细地查,务必不要冤枉了好人。”
迟莲额角青筋迸出,把他的手连着玉佩一起推了回去,隐忍道:“殿下再不吃,饭就凉了。”
粳米粥刚从锅里舀出来,现在喝下去能烫死他,惟明心道真是睁眼说瞎话,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捏着勺子搅了搅:“那,玉佩不要了?”
迟莲刚从上一个陷阱出来,马上又要应付下一个坑,实在是心累得不想再找借口:“权且寄存在殿下这里,请殿下贴身保管,待日后时机合适,臣再向殿下讨要。”
莲花玉佩材质温润,雕工精妙,就算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的人也能一眼看出不是凡品,不过惟明许是觉察到他的紧张,倒也没有推脱,淡声道:“好吧,那我先替你收着,你自己要上点心,别忘记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闲天的工夫,热粥到了可堪入口的温度,惟明慢慢吃着饭,见迟莲并不动筷,为免他干坐无聊,便主动问起正事:“今天有什么安排,打算先从哪一家开始查起?”
当着他的面,迟莲施法就不必遮掩,屈指微勾,将茶盏里的水引成细细一缕,汇入半空幻化成一面水镜,京中倒映出玉京全景舆图。他点了点皇城:“按照蛇妖出现的时间,它最先进入含风殿,再是东宫,从皇宫东南角出宫后一路向南,依次经过康王府、宁王府,最后到了殿下府上,总共不过一个时辰,与我交手后化为黑气,不知所踪。”
“皇帝,太子,二皇子,六皇子,还有我。”惟明沉吟道,“要说最明显的规律,那就是宗室血缘,可又漏下了三皇子和五皇子:五皇子在天顺坊,离皇城最远,可能是蛇妖没来得及过去就被你打伤了;可三皇子在昌邑坊,比端王府离皇宫更近,他那里却又没有遇见蛇妖。”
迟莲单手支颐:“如果不是因为血缘,这些天潢贵胄还有有什么共同之处?”
惟明盯着那幅皇城地图思索了片刻,忽然道:“如果我现在限你在一个时辰之内,从宫中和王府里找到皇帝、太子、康王和宁王,要准确的位置,你做得到吗?”
迟莲哑然:“一个时辰?那恐怕很难,除非——”他蓦地住了口,犹疑地望向惟明,喃喃道:“除非有人事先替我在他们身上做好标记,让我能循着标记,直奔目标……”
“不错,脑筋转得很快。”惟明赞许地点了点头:“皇宫占地千亩,宁王和康王的府邸也都幽深广阔,房舍百间,就算是其中某个人身边的近侍,也难以同时掌握他们所有人的行踪。”
迟莲眼前一亮:“殿下的意思是,蛇妖曾在某天与这些人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场合,并在他们身上留下了记号。而这些人中,唯有殿下常年在外,自从回京后,唯一一次与其他皇子接触,就只有那一日的千秋宴!”
“三皇子没被盯上,是因为那天他闪了腰、没能参加上千秋宴,这是蛇妖事先没有预料的突发情况,所以他才侥幸躲过了一劫,”
“我说的对不对,殿下?”
迟莲生得实在俊秀,尤其是这么兴奋地看过来时,明眸纯澈,眉目舒展,神采中带着某种小动物般的依赖。惟明被他这没来由的信任惊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旋即浮上心头:迟莲强行拉着他掺和进这个案子,是不是就是在等这一刻?
也许他先前猜测的什么明争暗斗、处心积虑都是预估过高,迟莲纯粹就是不愿意动脑子想那些弯弯绕绕,所以干脆找了个擅长此道的人来替他分析推断。
可如果是这样,他对自己的了解和笃信又是从何而来,难不成还真的应了他那些“前世今生”的鬼话?
“殿下?”
迟莲在惟明眼前挥挥手,疑惑:“您想什么呢?”
惟明克制地往后仰了一下,回过神来,颇有深意地打量着他,要笑不笑地说:“本王在想,那天席上和我接触过的就只有你和越王,其中一个还特地送了一块玉佩给我,你觉得罪魁祸首是谁?”
迟莲无言以对地扭过头,懒得搭理他这种没事找事的问题。惟明笑意愈深,指尖点了点桌面:“别以为装傻就可以躲过去,大国师,蛇妖出没的那一晚,你究竟是怎么到的王府,敢不敢再详细跟我说一遍,嗯?”
迟莲在御前含糊带过,听起来好像是他察觉宫中有妖后立刻开始追缉,到端王府才追上蛇妖。但认真回想起来,除了叶金檀通风报信,迟莲那晚根本不知道东宫和康王宁王家里都遭了妖,他分明是仓促应战,才直接在端王府现身截杀蛇妖,否则以他的本事,迟莲要是认真想除妖,那蛇妖早在皇宫就被他立毙于剑下了,最远也跑不出东宫,根本不会有机会在京城内流窜。
眼下来看,八成是那莲花玉佩上有什么符咒阵法,那倒霉蛇妖窥伺惟明时触动了禁制,才招来这么个活阎王,惨遭一刀两截之祸。
“啊,说到标记,臣倒是想到一件事。”迟莲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那晚宫宴上,恒方使团在献舞时曾经施展过幻术,当时漫天鲜花蝴蝶乱飞,他们借助这些东西,最有可能悄无声息地标记目标。”
“是么。”惟明莞尔,“花瓣差不多人人都碰过,我倒觉得蝴蝶更有可能,但是问题是,那只蝴蝶并没有落在我身上啊,大国师。”
迟莲的声音倏然转冷:“蛇妖既然借助恒方幻术,就说明它与使团里的恒方人是一伙的。落在殿下眼前的蝴蝶被我打散,施术者必然有所感应,在加上使团中的同伙在旁边提醒,他们找到殿下也并非难事。”
惟明方才还在半是试探半是逗弄地逼供,眼看着他动了真火,反倒收住了劲儿,换了一副温和声气,甚至已经有点接近哄人的意思了:“有同伙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连个蛇妖的影子都没见着就被大国师打回去了?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好了别跟他们较劲了,来喝口茶消消气。”
迟莲杯中的茶水还在空中飘着,惟明顺手将自己的茶杯推了过去。这纯粹是个自然而然的动作,迟莲看过来他才意识到似乎有点过分亲近了,奈何嘴比脑袋动得快,下意识找补了一句:“没用过。”
说完惟明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自悔失言,忙道:“稍等,我叫人给你换个杯子。”
迟莲却端起了茶盏,大概心中还是记恨,但面上霜色消散,已恢复了原有的平静:“不必,这样就很好,多谢殿下。”
他绝不是一个体贴耐心、平和温柔的人,这点惟明心里比谁都清楚。但是面对迟莲时,体察对方的情绪变化,适时地安抚或偶尔的逗弄,都仿佛是发自本能一般,甚至不必刻意调动,便自然而然地从相处中生发出来。
他如果不想承认自己中了邪,就只能相信“命定夙缘”那套鬼话,或者干脆破罐子破摔,在自己脑门上刻出“见色起意”四个大字。
再这么相处下去迟早得出事,惟明当机立断:“既然有了头绪,今日就先从东宫开始,沿着蛇妖的路线挨家看看,再顺路去一趟驿馆,会一会恒方使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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