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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州下辖二县,其一为安平县,另外便是眼前的望名县。沐攸宁暗自算了算雷娜岛与相州的路程,和澄流二人不眠不休以轻功疾走,只怕也得用上一整晚,而赵清絃却将这距离硬生生缩短至此。他转过身来,在行装扯出一件道袍披上,继而往城门的方向走去,脚步发虚。两人随赵清絃在大街上乱晃,沐攸宁以为他只是要找客栈,不料愈走愈是远离大街,渐往民宅处去,她拉了拉澄流的袖子,低声问:“去哪儿?”澄流见怪不怪地道:“找家富户敲竹杠。”沐攸宁还欲提问,就看到走在前方的赵清絃止住了步伐,停在一座宅邸不远处,门牌上提了气势磅礡的几个字——望名县侯府。她抬眸望去,门人正拦下一位公子,可态度却是恭敬,那人的身份大抵不低。“世子,侯爷下了令不许带姑娘回来,况且还在白日,小的实在是瞒不住……”张则彦晃着身子,左手搭在一个粉衣姑娘腰间,右手拿着酒坛灌了一口,随即将其扔在地上,碎片四溅,指着门人大骂道:“滚开!本世子的话也不听了?”“世子,确是侯爷有令……”“侯爷?他朝长眠,这侯府不也是我囊中——物?”张则彦瞥见不远处站了几人,打了个酒嗝,朗声道:“喂!站着看热闹的,过来!”赵清絃一袭道袍,动也不动,张则彦不悦地皱了皱眉,赶走那粉衣姑娘,又见他身后两人不像道童,便踉跄步至他们面前,问道:“你又是哪家道观来骗吃骗喝的?竟还敢带着个姑娘?”他满身酒气,下盘却极稳,明显只是故作醉态,装作寻常的纨绔子弟。澄流怕他突然动手,警戒地往前挪了半步。张则彦嗤笑一声,戳住澄流的肩头,却冲着赵清絃说:“怎么?本世子还能强抢民女不成?”赵清絃罕见地敛起笑意,淡声道:“腐朽之味。”张则彦脸上的醉意仿似突然消散,厉眼回望,质问道:“你是谁?”面对张则彦的不悦,赵清絃顺着他意思给出其中一个答案:“本道不过是江湖骗子,来侯府觅个歇脚处。”他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赵清絃。体形瘦削,护卫武功高强,并一眼看穿他身上的气息,若按江湖排行榜所书之事细细推敲,基本上无一不符,可这样的神人,当真会来助他吗?气氛一度僵持,片刻过后,张则彦笑骂道:“骗子。”赵清絃情绪没有起伏,扫了扫衣袖上的褶皱,开口提点:“阵法错了,再怎么做都是失败。”骗子。张则彦闭了闭眼,暗骂一句,继而大声斥喝:“不用你假惺惺!”——欲得此法,当将其活擒来换。脑中竟又想起这句话,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心底的怒意挥之不去。这两拨人不是一伙。明明是知道的,可为什么觉得眼前人同样会骗他,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求而不得?”张则彦仰头捂脸,他觉得自己是真的醉了,尽管已默念无数遍,那丝怀疑仍无法驱除,手更是不由自主地抽出腰间短剑,往前刺去。澄流看出他有功底,早有防备,以剑挡去突袭。没想到的是,沐攸宁和他是同时出手,拑住了张则彦的手腕,咣当一声,短剑便掉落地上。赵清絃轻笑出声,弯身捡起地上的短剑,道:“世子可要想清楚,你这是在求助本道,或是——”他眼神发亮,迅速将短剑抵在颈脉处,刃口没入些许,已然渗出血珠,这串动作极之流畅,澄流虽有担忧却未加阻止,显然,他并非初次为之。“想取我性命,夺你所需?”沐攸宁愣了愣神,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何赵清絃眼底从来都是那片淡然之色。他并非深藏不露的人,相反,他极易动情,甚至能说是不能自控的程度,常人若像他那样释出感情,得来的或有宠爱,或有怜惜,回报终能与付出相对。可他是赵清絃。只要他愿意,就能掌控天下万物的生死,他活着的每一日,都对世人带来压迫,无人关心他是死是活,死了自然更好,活着,亦不过是图那本《暝烟记》的下落。于是他不得不以自身性命作筹码,去确认对方的意图。其实何至于此。沐攸宁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轻捏两下,唤道:“小道长。”
那是股极其柔软的暖意,混着清淡的花香,似乎是除了疼痛以外,唯一能穿透身体在皮下游走,直击心脏的快意。沐攸宁加重力度,再捏了捏他的手,粲然一笑:“不必如此。”兵来将挡,若真冲着他性命而来,她好歹也是赵清絃的护卫啊。赵清絃眨了眨眼,将短剑递予张则彦后便垂首看向沐攸宁。他眼神熠熠,少女给予的温暖在手心蔓延开来,脸上逐渐挂回往日笑意。原来,自己并非只贪恋她的美色。心底郁气一扫而空,就像多日来的征结得以缓解。赵清絃以指腹轻搓颈上的伤,端详被血糊满的指头片刻,才道:“世子若有想法,不妨直说。”张则彦顿了顿,边迈步边道:“府中再议。”***门人目睹自家世子与人起了争执,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幸而这场面并没持续太久,双方很快谈妥,气氛不再僵持。虽想不通向来讨厌术士的世子缘何一反常态,竟领着来历不明的几人至府中暂住,可他这次并非带着姑娘回来,算不得违反侯爷命令,不敢多问,恭敬地将几人迎进。侯府共四进院落,以复廊分隔东,西二院,入门两侧遍布的假山奇石错落有致,其内遍布亭台楼阁,气派十足。经过长廊,走在院中青石小道,嶙峋假山绕塘而建,荷塘上以石桥为道,水中养了许些锦鲤,身上的鳞片在阳光映照下泛起微光,更添韵致。张则彦吩咐小厮收拾了叁间相邻的房间,领着几人安置好就退下了。澄流先在房内将行装整理,眼见赵清絃软摊在矮榻,心知不妙,急忙唤人送水,叁两下就把他丢到浴桶,甚至还放了些药包下去,像腌制生肉般把人又搓又捏,冲得干干净净。赵清絃盘腿坐在床边,背向澄流,由他替自己擦头,素来清冷的声线因疲倦而柔和不少,阖着眼,软软问道:“怎么不让我用饭后才沐浴?”“你不嫌脏啊?”赵清絃稍稍一怔,眼睛半瞇,认同道:“也是。”“初到侯府就算了,都安排好住处,不先收拾仪容,你好意思落座?”澄流口上说得得体,心里却是想,他爬了地室浑身脏兮兮的,眼下累得连话都说不利索,这一觉睡下去,定要昏上好几天,若不趁他清醒把人洗净,恐怕就会熬到发臭了。赵清絃哼了两句小曲,忽像想起什么似的,道:“你和她换一个房间。”澄流刚要应下,便听外面传来敲门声,他懒得走动,大声回道:“门没锁。”沐攸宁身上水气未干,长发只胡乱拭擦,水珠顺着发梢滴滴滑落,她绕过屏风,便嗅到一阵浓烈的药材清香,与赵清絃身上的气味相合,很是好闻。眼见赵清絃的身影在床边摇摇晃晃,忍不住笑出声来,问:“怎么不睡下?”赵清絃听出是沐攸宁,又睁开了眼看过去,答道:“等你。”“等我?”“嗯。”赵清絃向她招手,拍拍身侧的空位,又道:“你有事要问。”沐攸宁笑吟吟地看着他,并不开口,慢慢走近。赵清絃撑着睡意,也不催促,只说:“知无不言。”沐攸宁不客气地坐在他身侧,随手拿起一块布,边擦头发边问:“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异的?”澄流一听,也坐到榻上,抢答道:“我们向来是无异都能讹称有异!”“乱说什么。”赵清絃笑着拍了他的手一下,扯下擦发巾,道:“其实也没错。”沐攸宁问:“但这次是真的?”赵清絃失笑,任他算得如何准确,也不可能远在南宙就知这处有异。来到相州是因为施展缩地咒时借用了大祭司残余的法力,一路上顺他的气息前行,到这处已然安全,便择地停下。走在县里,本欲找个客栈投宿,动身前忽察一丝邪气异动,才寻至此地。他并未言明,挑了容易让人信服的理由:“最初只是觉得地方大,又有下人使唤,住起来比客栈舒服。”在与张家世子碰面之前,这是最重要的原因,误打误撞之下,竟令借宿一事从讹诈变得顺理成章。赵清絃往前挪动,仰躺下去,高举右手点算几下,懒懒地嗯了声,说:“沐姑娘这回应是安全。”她没再追问,点头道:“好,那这段日子我就四处逛逛。”侯府地方大,连留给他们的客房也布置得当,床榻又大又软,澄流忙了一轮,也学着两人平卧床上。未几,对话声渐息,几人缓缓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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