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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河城,北门。左凌轩捂住侧肋,下意识就往外城逃去。他难得寻到机会远离沐殖庭等人,然此时心绪紊乱,又被余毒所缠,运功逃脱之际使得毒素游走全身,已是力尽神危。正是这般紧要的关头,忽而想起当年与国师密谈时,其府中暗道尚未与运河连接,国师为避人耳目,最终是在北郊的村落现身。左凌轩心神一定,支长刀作拐杖,朝村后的祠堂逃躲。祠堂应山势而建,坐东北,朝西南。偏前往的小道崎岖不平,杂草未除,沿路尽是大小不一的碎石,左凌轩走得艰辛,连寻个隐蔽处躲藏的气力都没有,才刚踏进天井就倒在地上,只能慢慢挪动身子靠坐在墙。两个月前,北郊的赫潜村惨遭大火屠村,房屋坍塌成废墟,因青壮年者早已迁居,官府暂未再派人重修,现只余一片萧条。刘仲洋上书此乃恒阳教余孽所为,曾多番遣人前往该处搜查,终无所获,心有不甘,便趁众人被武林大会引去注意时独身前来。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离与赵清絃约下的时间尚有近两个时辰的差距,稍早到达应当无妨吧?恰在此时,原该冷清的祠堂正传来熟悉的声音,刘仲洋才探头一瞥,只见沐蝶飞一脚踢开地上长刀,复手提男子的后领大声斥骂,吓得他急步上前,阻止道:“妖女!你在别人的祠堂做甚!”未等到沐蝶飞出言解释,刘仲洋又是一声惊呼:“左、左盟主?”左凌轩原打算调息几许,待身体有气力再另找地方静养,不想他堪堪倒下就被沐蝶飞捉了个正,张口就骂他负了先门主、欺她师侄、辱她亲兄等等荒谬之事,还硬将他压在地上,跪拜那不知属谁的骨灰坛。“放……开我……”刘仲洋亦是回神,扶着大刀喊道:“放了他!”沐蝶飞置若罔闻,不复往日的吊儿郎当,甚至也没有戏弄刘仲洋的想法,眸若寒霜,彷佛只一个眼神就能把人生剖开来,叫刘仲洋好不习惯。他望着眼前的沐蝶飞,初次生出先听她狡辩的念头,并未似过去那般直接上手把她捉拿,问道:“你在做什么?”沐蝶飞徐徐抬头:“师哥死了。”刘仲洋愣了一下,这些年为了追捕沐蝶飞可是下过不少功夫,故也知晓她口中的师哥实乃她亲兄长,念及两人自幼流落街头,为得一餐温饱方拜入邪道,他竟觉得眼前这女子也许没自己所想的坏。“为何?”他试着追问。“食物相克,在体内自成剧毒。”沐蝶飞佯装镇定,嗓音微颤:“我师侄身上亦曾有过,他说是玉城门的人所授。”刘仲洋不解:“与左盟主何干?”旁人不知晓沐殖庭的身份,自也不知个中关系,沐蝶飞言尽于此,不打算再多说下去,扯住左凌轩散乱的发髻逼使他继续叩拜。刘仲洋不明所以,只觉她此举甚是不妥,正欲阻止,当即被沐蝶飞哑声打断:“别过来。”“刘仲洋,江湖恩怨与你无关。”沐蝶飞说得不错,他来此只为了找出恒阳教余孽,别说曾应下相助赵清絃,这身份确实不便在此时插手,否则今后再难在官场立足。刘仲洋自她身侧瞧去,唯见沐蝶飞肩膊轻颤,泪珠不受控地簌簌落下,这下竟叫他慌了手脚,僵立未动。纵被外间称为“妖女”,她也不过是个常人,失去至亲后一样会伤心难过。可是,沐瑶宫所修之道为无情,既沐蝶飞已习得上乘武功,又怎会难过至此?思忖间外面传来动静,刘仲洋悄然按住腰间的刀,眼看沐蝶飞并不打算作出反应,他立马后退几步,跃身跳往牌位附近的横梁。安置牌位的两侧以木柱为支撑,顶部有根半人壮的横梁作承重,刘仲洋藏在其上,敛起气息,若非刻意望去便难以察出他的身影。来者叁人,皆不是什么陌生脸孔。沐攸宁搀着沐殖庭步进堂内,身后的兰阳似是不适应急速的步伐,正微微喘着气。沐蝶飞抬头狠狠将左凌轩的头向下一摔,怒目望向几人:“沐殖庭!师哥对你有何不好?饶是来时有所不快,他为你做的难道还不够多吗?甚至他的男宠受你计算,害得他俩天人永隔,落下一身病骨也未曾怪罪于你。”“你心里有气,以恶阵毁去男宠的魂魄,亲手挖走他的尸身,这还不够吗?”她说着一顿,死命咬唇忍下情绪,声量也愈来愈小:“为何你还要如此狠的心,叫师哥受苦多年……”
沐蝶飞痛心疾首,想不通眼前这位师侄到底是何时生了份,明明是那般受师哥疼爱,为何几人还是会落得如此结局?她赶回沐瑶宫后,沐云生已是弥留之际,再无法维持清醒,甚至错将她当成沐攸宁,忆述起自己一生。沐云生走得痛苦,而她在得知过往种种后只能强撑悲伤为他料理身后事,同时把他所说的话一一捋清。可事隔多年,又怎能凭病重之人的口中讲述清楚?沐蝶飞不得不用最短的路程重返云州,最终遇到左凌轩,并趁他毒发问出真相。“难受不是正好吗?”面对她的连番发话,沐殖庭却是以笑对之,他肩伤严重,一路赶来不免牵扯到伤员处,那抹笑意便更显憔悴。随沐蝶飞缓步走近,他登时挺直了腰身,独留右手与沐攸宁交握借力,往前走了两步迎上沐蝶飞的目光,指向倒卧脚边的左凌轩,笑意更冷:“我本大好前途,若非你们借大义为名行一己私欲,也不会落得如今田地。”兰阳脑中仅剩混乱,面前几人各执一词,实难凭只言词组归纳出谁是谁非,他余光望到左凌轩佝偻的脊骨,更是茫然。他使的毒极为悍烈,却需一段时间方能完全起效。中毒者初时尚能运功缓解痛意,然这不过是个错觉,毒会随内息游走在经脉,最终使穴位全封,余毒更是会渗透骨髓,叫人骨肉分离,在无法动弹的情况下衰弱至死。左凌轩从未想过兰阳会背叛,对他的防备自是不多,如今软摊在地,心中再是悔恨难耐,亦已无力挽回。他知晓自己剩下没多少的时间,唯一忧虑的是玉城门万不能就此没落。兰阳把目光投向沐殖庭,犹豫许久,慢慢摸出解药。沐殖庭左手无力地垂下,锁骨的瘀伤已扩散开去,颈脖处绀紫一片,看上去一整副虚弱可欺的模样。兰阳尚未拿定主意,顷刻腕间一麻,手中药瓶随即碎落遍地,正是有人替他作出抉择。沐殖庭方才耍了点小手段。既国师意在被动,而董倬行安排的王家后人又迟迟不现身,他便不再执意于此,改而留在城墙套出左凌轩的话,让他儿子得知一切真相,如此亦不会留恋那虚假的父子情,更能藉少门主的身份把玉城门做的事散播出去。左凌轩亦再无留下的必要。兰阳生性懦弱,若他出手能让整个局面变得有利,何不果决一些呢?沐殖庭默然未语,直到当下,一切尚在他的掌控之中。唯独沐攸宁的出现叫他始料未及,原以为她不会离开赵清絃半步,可她竟在那样的情况下现身,是否代表在她的心里,自己这位师兄是要比赵清絃重要呢?他出身在云端,朝夕间跌落泥泞,此后孤身一人,是沐攸宁的到来鲜活了沐瑶宫,叫他有了牵挂。故沐殖庭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沐攸宁再又回到赵清絃身边,留下他不顾不管,此念一起,便毅然放弃挣扎,任由左凌轩在沐攸宁面前重创自己,叫她放下戒心同时施以魅音,好让她远离广场,自此与赵清絃再无瓜葛。他不求重回九霄,只求在一切仇恨的终结处会绽出一抹最亮眼的红色,尔后回头轻唤一声“师兄”。沐殖庭忍着痛意扭头望向沐攸宁,寻常灵动的眸子如今倒带了点呆滞,不变的是四目交投之时,那双桃花眼只消一弯就能叫他心悸不已,渐渐在她的注视下失了神。能传入耳的独有她叫唤自己的声音,几乎是眨眼的剎那,撑着他大半重量的人撒手离去,他踉跄几步仍无法稳住身子,扶着肩半跪在地。沐攸宁受魅音所控,可谓一心向着沐殖庭,眼看自家师叔释出杀意,仍首当其冲地替他拦下沐蝶飞,吓得对方急忙收势,敛着内息被她纠缠。“师兄有错,可师叔下手似也太重了些?”沐攸宁谈吐清晰,若非沐蝶飞熟知魅音的能耐,怕是会以为她撞坏脑子,竟会在这节骨眼上偏帮沐殖庭。“丫头,清醒点!”她极快地点向沐攸宁数个穴道,欲强行破开魅音,怎料对方不过怔愣一瞬,复又看向沐殖庭,笑道:“我很清醒。”沐殖庭终于回过神来,才张口就被暗道引去注意,他未有细想此番怪异是谁人手笔,但见刚才静默无声的暗道处如平地起风,倏然传来嘈杂的气息,吵得他烦躁。目之所及是沐攸宁的背影,沐殖庭心下稍定,甚至现出了笑意。明明那一波波的攻击是朝他而来,他却不打算出手接下,脚步蹒跚地靠近神桌,按国师所教的方法破开暗门。抬手间扯动肩上的伤,沐殖庭痛得低吟出声,咬牙伏在神桌歇了半晌,方继续推倒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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