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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来,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同其他秦楼楚馆不同,和春坊的二楼布置得极为雅致,没有惯用的丝绸纱帘,反倒是垂挂着略略发霉的竹帘,每间屋外悬着竹灯,灯火从竹罩中透出,轻薄如蝉翼,竟如引月色入灯来。
雨疏推门进屋,屋里陈设简单,里头染着清雅的熏香,没有半点红粉脂香,倒像是在茶馆里吟诗作对一般。
“雨疏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容与接过婢女递来的茶,说道。
雨疏也不遮掩,大方承认道,“正是,我生于南疆,后来随家人北上时遇到山匪,与家人失散流落夔州,是蓉娘娘给我一口饭吃。”
“姑娘亦是坎坷。”容与微微蹙眉,雨疏笑道,“不必为我难过,那些事早都过去了。”
容与抿了口茶,便也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道,“原来我跟姑娘是同乡,怪道我见姑娘便觉亲切。”
雨疏一怔,既惊又喜,急问道,“公子……公子也是南疆人?”
容与颔首,“老家在邬城。”
“啊,邬城!”雨疏笑道,“小时我常跟娘去邬城赶集呢,我还记得那儿有家糖水铺子有名得很,每回去都排老长的队。”
容与道,“是张家糖水铺吧。”
“对,就是这个!”雨疏眼睛一亮,自来夔州数年,她遇见同乡的次数屈指可数。这难得的几句乡音,尽管不过寥寥数语,却让她难以抑制地回想起从前无忧无虑的年少岁月,一时生出人如飘萍的凄凉之感,不由一阵唏嘘。
“如今张伯的身体……”
赵长赢枯坐在一边,生着闷气瞧着二人你来我往,竟插不进嘴,心下更是郁郁,烦闷不乐地靠坐在椅上,一会扯着衣领喊热,一会又嫌泡的茶水太烫,只觉在这地方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喻星洲?”
赵长赢百无聊赖间眼睛一瞥,正巧看见喻星洲的侧脸在帷幔后头一晃而过,当即脱口而出。
这话将正在聊天的两人打断,雨疏神色尴尬地坐着,拿眼偷偷觑容与,解释道,“什么?公子是不是看错人了?”
“姐!犯不着同他们说这么多。”
容与和赵长赢还没开口,喻星洲已经一把撩开帘子,从后头走了出来。他眉头紧皱,怒目扫视了二人一眼,冷冷道,“二位真是好兴致,追到这儿来。”
“阿星!”雨疏面色微变,急道,“你又闯什么祸了?姐不是说了让你……”
“姐!”喻星洲高声打断了雨疏的话,而后便跟个煞神似的立在原地,一声不吭,只盯着两人。
赵长赢被他看得瘆得慌,正想开口,容与突然轻声一笑,四两拨千斤地回道,“原来是雨疏姑娘的弟弟,一场误会罢了,二位不要往心里去。”
“今日良辰美景不可负,谷某以茶代酒,先干了这杯,权当交个朋友,如何?”
雨疏心知定是弟弟理亏,容与不过是卖个面子罢了,当即连声应下,起身将杵着的喻星洲拉过来,说道,“阿星还小,性子顽劣,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多多包涵。”
“所以令弟如何称呼?”容与笑道。
“阿星。”喻星洲,哦,不是,阿星倒是破天荒地开口了,大概是见两人没有恶意,态度稍微好了些,在雨疏身侧坐了下来,只眉宇中还是透着深深的不耐烦,似乎在发愁怎么把不请自来的两人给赶出去。
偏偏雨疏丝毫没有赶人的意思,还让婢女又给几人奉茶来,大有秉烛夜谈的架势。
于是场面变成了雨疏与容与相谈甚欢,赵长赢和阿星两人在一旁大眼瞪小眼,两人俱是一脸晦气,相看两厌。
“姐,我困了。”终于还是阿星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开口道。赵长赢从未觉得阿星如此可爱,登时附和道,“我也困了。”
“哎呀,同谷公子投缘,竟忘了时辰了。”雨疏这才惊呼一声,歉然道,“都这么晚了,我便不叨扰公子了,下回若是公子无事,再来叙话。”
“只要雨疏姑娘不嫌弃。”容与微笑起身,扭头看了一眼陡然神采奕奕的赵长赢,眼中掠过一丝笑意,“雨疏姑娘,阿星小友,告辞。”
“二位公子慢走。”雨疏笑道。
“终于走了……”
一踏出歌舞升平、丝竹萦耳的和春坊大门,不过是一街之隔,竟如天上人间。坊外静悄悄的,刚下了一场小雨,地上还铺着一层潮湿的雨被,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土腥气。天上一弯月如筝弦,静静待人弹起。
赵长赢伸了个懒腰,脚步轻快地沿着街边走着,随口哼着不着调的歌,刚哼了一半,竟隐隐听见有埙声相和,他吓了一跳,歌声戛然而止,只余那旷远的埙声在这一穹月色下飘散开去。
是那首《长相思》。
月色下容与一袭白衣,不染纤尘,静静漫行在街边的柳树下,垂柳如茵,被晚风吹得轻拂,像是在无声地和着他的埙声。
这一刻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天地间只余下这埙声,不绝如缕,如泣如诉。
“咫尺江湖路远,唯此明月相照。”容与喃喃道,他一手持埙,一手向前摊开,月光安静地落在他手心,像水一般蔓延开去,渗透进他纠缠的掌纹里,化作他们前途未卜的命运。
赵长赢没听清,但此时又不想破坏氛围,便只在一侧不说话,回味着方才的埙声。容与却突然开口道。
“长赢,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赵长赢一愣,问道,“什么?”
容与微微蹙眉,他收起埙,往前走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回见黎杨,他腰间挂着一块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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