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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有缺蹲在地上,将一块布按到水盆里,仰头,提剑,用布一次次擦拭剑身,目光追着擦剑的布,一点都没落到沈黛身上,他不带任何感情地问:“你说的他们是谁?”
沈黛道:“自然是谢渊和——”
“温藏弓。”
方有缺道:“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沈黛用扇子尖顶着下巴,微扬起头,道:“正因为关系不错,我问谢渊借方公子一用,他才什么也不问,就派你来。正因为关系不错,我才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做了什么。否则,按他的脾气,我又要挨骂。谢渊倒是不认死理,但谢渊嘴漏风,用针缝都缝不紧。明知故犯加欲盖弥彰,呵呵——这可是罪上加罪。我又不傻。真讨骂吗?”
方有缺没问那个“他”是谁。
就算是缺心眼公子,也知道全天地下能让气若游丝的沈黛不断用“他”来代替,总是“他”来“他”去,“他”个没完的,只有那么一个人。他耳朵都听谢渊吐槽得出茧子了。
方有缺折起手臂,把剑放在手肘窝里,将剑一寸寸拔出来,擦干上面最后一丝水分,冷淡地道:“知道了。我只负责打架,不管你师兄弟之间的恩怨——”他顿一顿,仿佛突然沾上了谢渊的顽皮,用手指抓一抓下巴,嘴里蹦出两个字,“——情仇。”
金乌落,玉兔升。
月黑风高——
正是杀人、使诡计的黄道吉日。
自山阴公子方乾之接手洛阳龙门军,洛阳城北的温家大宅已荒废许久。这位新继任的旁姓家主似乎不喜欢任何和温氏沾边的东西——宅子、族徽、衣袍统统换了新的,他身边几乎没有任何和从前有关的旧人和旧物——当然,除了正妻娘子还姓温。
温望这些年一直被方乾之关在温家旧宅。自温朔“杀”老家主,并在温家大宅大开杀戒那一夜起,这位前女家主就再也没有露面过,但所有人都知道,她肯定还活着。七年里,有裁缝给她裁新衣,有厨娘给她煮饭烹菜,有仆妇给她洗衣服……就是没人见过她。
蜀地的安乐公和金陵的谢王爷结盟后,入冬前的伏牛山一役,蜀军和乌衣营大破龙门军,战火呈燎原之势烧向洛阳城。正当人们以为几十年前“龙蹋飞燕”的局势要彻底翻转之时,龙门军却抵抗住了乌衣营的攻势,使得来自江南的飞燕立身振翅,停于北邙山东麓,整整七年之久。
问题出在洛阳后方的蜀军。
蜀军一开始在孤石宫前集结三军,士气高涨,锣鼓号角声中,蜀军浩浩荡荡压向洛阳城,和乌衣营打了一场漂亮的合围。但那之后,蜀军渐渐偃旗息鼓下来,仿佛是自个儿就从内部“疲”了,又仿佛是将领们同一时间得了腐脑的头风,打仗打得东一棒槌,西一榔头,一天打鱼三天晒网的,不成样子。
沈黛一开始真以为是蜀军不行,直到兵书读多了,官老爷和兵蛋子见多了,各种阴暗心思都看尽了,也就彻底懂了,不是蜀军不行,是蜀军不想看乌衣营一支独大。正应了书上那句话“天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同盟。
白帝城的安乐公害怕来自金陵的燕子吃完洛阳的谷子,就要来吞蜀地的精米。平衡、制衡、权衡,自古都是权术之道。这些年,安乐公也不和谢渊撕破脸皮,就那样把龙门军顶在前面,做一道人力堆叠起来的“天险关隘”。比蜀道还难。
七年之久,刘斗还是没改脾气和秉性,一如既往地受制于他人。安乐公牢牢抓着手中的权力。所以,刘斗还是那个身份足够尊贵,但被排除于权力之外的白帝城少主人。但沈黛没什么好抱怨的,正是因为刘斗软弱无能,他才能够轻易左右刘斗。不能既得了好处,又抱怨这好处别人也得了,没能充分利用,就说明他沈黛还嫩着,潜心修习什么的还得继续下去。
不过,说到底,世家之争,和沈黛有那么点儿关系,但关系又没那么大。他这次来洛阳城,找温望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撬动世家之争的局势只是顺手的事儿,如果能办成最好,如果不能,也没什么损失。
沈黛和方有缺一行人悄悄潜入温家旧居的内宅。沈黛任由方有缺和其他人去搜寻温望的踪迹,他自己像只猫一样慵懒卧在墙上,一条腿折叠在另一条腿上,用手支着脑袋,看曾经是温羲捏造出来的小妾之冢的地方。
原本隆起的坟冢已经被铲平,或许只有沈黛这样的旧人才会知道,这里的砖石之下曾经埋着一抬空棺材,曾有一个八岁的孩子和狐狸用铲子铲了半夜无名冢,就为了看里边到底有没有装着一个死了的女人。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
方有缺压着衣袍洁净、脸上没有半分神采、差点让沈黛都没有认出来的温望来到坟冢所在的院子里。
前两世,沈黛见过温望很多次,这个女人或是疯癫的,或是霸道的,或是偏激的,或是痛苦的,却从为有过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即使是自己儿子死在道盟手里的时候,她也没打倒。沈黛甚至觉得,他来杀她,对温望来说,可能都算是一种解脱。
但沈黛很快皱了一下眉,他很快想到:方有缺还是心软了。他明明说的是,找到温望就杀了。而方有缺现在却把人带到了他眼皮子底下。明显是没下得去手。
很快,这里的动静就引来了其他的人。
黑幕之下,一柄柄剑射向温家内宅,那剑上都立着一个龙门军。他们有的提了灯笼,让这一柄柄剑变成划破天际的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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