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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呐?”温朔冲出屋子。
谢渊和曹云看着空空如也的树,哪里还见桃萌的踪影,
神机老人眸中晦暗如海,自顾自低叮:“吾友,你到底被困在哪里?”
傻桃子,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无极狱是道盟关押极恶之徒的地方。
它位于魁星阁后一座万丈瀑布下的深渊,水从九重天飞流直下,一根名为鳌足的巨大石柱从深不见底的渊底拔地而起,雪白的激浪冲刷绑缚在鳌足之上的恶徒,瀑布外,设有诸星盟强大的禁锢法咒。
诸星盟有律,凡仙宗弟子,无七星官手谕,不得靠近无极狱。
但今夜,桃萌来了。
桃萌破除了瀑布外的禁术,站在瀑布正对面的魁星阁屋脊上,飞翘的廊檐直挂明月,他抛下一盏灯笼,头朝下,双臂如燕翅向后翘起,向着深渊一跃而下。
桃萌与来自九重天的清澈之水、一豆黄色的幽光一起坠入深渊。他听到水冲上崖壁时发出湍湍之声,灯笼是引亮前路的光,照亮仿佛没有尽头的鳌足巨柱,他看见柱上一个接一个囚犯的脸——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人的、精怪的,活的、死的……
被关无极狱的恶徒大多不得探视,且刑期为几百年,很多囚徒死后仍被绑缚在柱子上,成了一具具衣不蔽体、残破不堪的白骨。
桃萌还在不断向下坠。
那个人罪恶深重,似乎被关押在了最底下。
桃萌觉得自己足足坠了半个时辰,直到灯笼砸到了什么东西,“吱”一身骨架皆碎,火星子扑飞上来,照亮一张灰扑扑、暗沉沉、麻木呆滞、与自己师兄极为相似的少年脸。
找到了!
温珏!
桃萌从怀中飞出两道符纸,符纸落在跌碎灯笼的地方,如小舟般晃动起来——原来,是正往两边泛涟漪的湖水面。湖面之下有鳌足柱的倒影,呈镜面,似探入深潭的定海神针。
桃萌头和脚倒转过来,手臂高举过头顶,轻盈的袖子如流云飘动,他的脚踏上两道符纸,浮在水面。他低头看潭水,心里纳闷,这潭水究竟有多深,漆黑的潭底又埋着什么样的怪物。
“谁?”温珏转过头,耳朵对准桃萌,他不见天日一月有余,看上去患上了轻微的眼疾。
桃萌捻指弹出青色的萤火,绕着温珏和鳌足飞。
点点青光将二人的脸点亮。
温珏终于看清来人,愣一下,道:“竟然是你。”
桃萌问:“我是谁?”
“砰砰砰”——
温珏的后脑勺一次次砸在鳌足柱上,仿佛这是他唯一的消遣,疑惑、惊讶、鄙夷和嘲笑从他极黑的瞳孔里一一划过,“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是谁。他要么是在装傻,要么是在害怕。你属于哪一种?桃——师——兄!”
桃萌问:“我为什么害怕?”
“你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些无聊的问题吗?”温珏笑,“我知道了,你是两者都是。你装傻,你害怕,不,你更卑劣,你甚至还在欺骗。”
桃萌道:“我再问你一次。我是谁?”
“你是谁,这取决于你想过什么,做过什么。你脑子里对某个人的肮脏念头,令我恶心。别得意,你会毁了他的。他会身败名裂,他会众叛亲离,他会堕入邪道。我会亲眼见证,得天独厚、风光无限的温二公子——彻底堕落!”温珏大声笑起来,笑得打嗝,“放心。我可舍不得说出去。还没到时候,还没到你们万劫不复的时候!”
桃萌怒吼:“住口。我最后问你一次。我是谁?”他脚下的符咒漂浮过去,他冲过去,掐住温珏的脖子,沉默不语,看着眼前这张脸——一样极黑的瞳仁、一样长长的睫毛、一样过于凌厉的棱角,他虽掐着温珏,手指却没有加诸一分余力。
温珏噀血喷在桃萌脸上,“我一月多未饮血。否则,定夺你魄,借你手,杀温二。”
血珠溅进桃萌的眼睛,让他刺疼地闭上眼,他单手覆盖自己半张脸,再睁开时,眼睛突然看不见眼前的东西,倒是许多年前的一个场景突然冲撞入脑海。
————
四周人声鼎沸,他坐在筵席间,身边尽是长胡子的老头。院子里的假山与松柏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雪,有几株红梅正迎风怒放,传来阵阵梅香。
白雪皑皑之中,有个塌了一半的雪人,雪上有血,雪人边跪着一位贵公子。公子哭得浑身颤抖,怀里好像抱着一个人,因为他的手臂遮挡,看不清那人的面容。远远地,能看到满是鲜血的手掌晃晃悠悠抬起来,仅仅隔了那么几寸,便擦着公子的侧脸,无力地垂了下来。
贵公子鼻子尖都冻红了,泪痕结成两道冰挂在脸上,他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父亲!”
站在贵公子之前的是温朔与狐狸。
一只狐狸?
为什么?
桃萌这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记忆,而是——
桃萌不敢想下去。
桃萌开始拼命抓头发,想将脑子里其他人的记忆赶出去。
记忆混乱了那么一刻,再清醒,他仍是别人,跪在雪地里,与贵公子一起挖雪坑。他看到对面少年身子一压一抬,头低低垂着,挖雪挖得食指尽是鲜血。
桃萌听到自己说:“歇歇吧。我替你挖。”
贵公子抬起头,哭肿的眼睛像两颗核桃,目中毫无光彩,但即使这样,桃萌仍是认出来了,这是少年时的谢渊。他们此刻挖的就是那枚青玉印的主人的雪洞。
种种过往,让过去的人变成现在的模样。
谢渊抬起身子,屁股压在腿上,盯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呆呆看,他的目光投过来,夹杂着感激与愧疚,问:“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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