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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瑾一愣,看向刘寻,那双深黑如墨的眸子里面,是隔空而来的沉重压迫感,苏瑾和刘寻对视片刻,抿了抿唇,低头移开了视线,她知道那救不了的答案搪塞不了他,心中百般思量,却无急智,踌躇了一会儿才迟疑地往古人鬼神之说上靠:“这是她的命。”
刘寻轻笑了一声:“所以,奉圣郡主从前救朕,也是因为朕有真龙天子之命?”
苏瑾敛眉默然,过了一会儿忽然认真而坦然道:“也可以这么说。”
刘寻收了面上讥诮的笑容,注目苏瑾了一会儿,屋里静悄悄,博山炉里几缕青烟浓淡卷舒,袅袅而起,外头院子里明明那么多人,却静得令人可怕,空气仿佛凝固一般,给人无形的压力。
☆、26动魄
远处风声犹如叹息一般,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刘寻忽然幽幽地开口:“当年我从边疆大胜凯旋,回京之后,父皇封赏,丁皇后则视我为眼中钉,那段时间,我和你姐姐有些嫌隙,因为手下将领屠城,我没有严惩……所以虽然看上去意气风发,其实……有很多不得已,我觉得你姐姐不体谅我。”
苏瑾没想到他这时候居然有心情给她说起往事来,少不得专心致志倾听,刘寻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掩住心下的酸涩,轻轻道:“我说过,我有个表弟,其实和我同年,只小了几个月,在我还在宫中的时候,就被人陷害,说在花楼弄出了命案,年纪轻轻就被判了流放,后来在流放地染了瘴疠,病死了。”
苏瑾愣了下,不知道怎么从丁皇后又说到表弟,刘寻轻轻道:“我舅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十分伤心,一直缠绵病榻。我回京后看过她几次,有一天,我舅舅忽然在花园被毒蛇咬伤,虽然救治及时,没有猝死,却也性命垂危,太医们说活不过天明。”
“我舅母撑着病体,到王府中,求我想办法,因为那段时间有传闻,我军中有会解毒的良医,其实只是你姐姐救了一个中了蛮夷毒箭本应必死的亲兵,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想到了你……姐姐。”
苏瑾双唇微抖看着刘寻,刘寻看向苏瑾,目光平静:“你知道结果是不是?我舅舅,能救么?被毒蛇咬死也是他的命?”
苏瑾睫毛抖个不停,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道:“对不起。”
刘寻惨然笑道:“果然,也是不能救是么?”
苏瑾不再说话,刘寻说话:“所以,救人的原则到底是什么?我不明白,一个普通的随从,她会消耗千金难得的药去救他,宫中低贱的宫人,她也会救,我,她甚至不顾性命,那么为什么,我跪在她屋前一夜,请求她将那百毒不侵的琥珀借我一用,她却不肯!”
苏瑾抿了唇,似乎感染到了刘寻心中的悲伤,刘寻气息起伏了许久,才渐渐平息下去,淡淡道:“后来舅母受不了这打击,病体加重,很快也去世了,说到底,我舅父、表弟一家都是为我而死,那段时间,我心情很差……并且……不能谅解你姐姐。后来边疆有异动,我上表再次出征,却把你姐姐留在了京里。”
苏瑾看往刘寻,眼神哀恸,刘寻微微别转了视线,不愿看她:“其实我也知道,那可能是丁皇后的反间计,你姐姐在战场的表现太引人注目了,可是明明是计,我也觉得不能面对你姐姐,那时候我甚至觉得,做不做皇帝也没什么要紧的,你姐姐是不是也是别有居心。”
苏瑾的手微微抖了下,抬眼去看刘寻,青年帝皇的眼眸犹如雾锁寒江,迷茫忧伤,苏瑾的心仿佛被攥紧了一般,呼吸不过来,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少年,从生死里拼出了一条荆棘之路,却发现亲友一一被连累离去,身边没有一个可信任之人,连最信任的自己……也没有给他一点温暖的希望,他绝望而愤怒地放逐自己到了边疆。
“那段时日,我在战场上几乎悍不畏死,反而打了许多胜仗,然而我的心里仿佛有一只野兽,只有不断愤怒地杀人或者折磨自残才能让自己平静,终于我中了计,被陷入森林,被敌军四面追击,带着十几个亲兵,仿佛丧家犬一样东躲西藏,亲兵们陆陆续续为了保护我都折损了,我几乎要放弃了。”
苏瑾有些揪心地看向刘寻,刘寻淡淡道:“后来,你……姐姐就来了,我也不知道茫茫林海她怎么找到我的,连敌人都找不到我,她却找到了我,还带着食水。”
“她教我野地生存技巧,带着我制作假的痕迹,反过来耍追击我的敌人,甚至伏杀了不少人,我当时还生她的气,不太和她说话,她也和我有些疏远,除了必要的话,也不和我说别的话。”
苏瑾沉默着,刘寻隔了很久以后,才说了句:“后来我们逃出来了,她抢了蛮兵的一匹马,我们共乘一骑,纵马逃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大楚的地界,我高兴极了,转过头看她,却看到,她的胸前,都是血,一支箭从后往前,穿透了她。”
苏瑾不由地伸手去按自己左胸前,那里有一个星状的伤疤,抬眼却看到刘寻一双寒潭一样的眼睛紧盯着自己,她有些讪讪地将手放下,刘寻声音微微颤抖:“整整一夜,她都护着我在前驭马奔逃,一声都没有吭过,我的背后,都是她的血,我却完全没有发现。”
苏瑾不敢去看刘寻,刘寻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哽住了,很久以后才说:“她倒在地上,我抱着她,却不知怎么办,那支箭穿过的位置太近心脏,我不敢拔,她却扯下衣衫,将她手臂上的臂环除下,将那琥珀递给我,和我说,叫我以后注意食水……只是,一定不要给别人用,否则会影响和改变我的气运,她大概不能保护我了,希望我以后能保护好自己……”
苏瑾低着头,看到刘寻膝上的玄色衣袖,被几滴水洇湿,形成深色的小圆点,刘寻很久以后才平息了呼吸,淡淡道:“她昏迷之前,还和我说,对不起我,她不是不想救,是真的不能救,路我只能一个人走,登上帝王之路,本就是这么艰辛和孤独。”
苏瑾微微叹了口气,忽然完全理解了那一刻自己说出这些话的心情,这个少年,他失去母亲的疼爱和父亲的信任,失去外家所有的凭恃,一个人孤独的攀上顶峰,他命中注定就没有舅舅和舅母、表弟,即使没有时空偷渡者的干预,他的舅舅一家因为元后还在,势力过大也会被先帝清除掉,所以,她当时不能救。
就如同今日的丽太妃,因为刘琏会因为丽太妃的死去而对帝皇心生怨怼,回到藩地后便反叛,投向南夷,并且娶了南夷的公主,虽然他一生都没有再回到楚朝,却在南夷那里推行楚朝文化,对南夷的历史文化乃至农耕文明的推广做出了非常巨大的贡献,他之一生写出了许多惊才艳绝、哀婉凄切的诗词,被时人称为“流连体”,其悼母词被奉为经典,影响深远直至后世。
所以……苏瑾不能救丽太妃。
她来到末世,能救的人,只是本就不该死的人,以及……因为她的介入而可能死亡的人,她必须小心翼翼,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让不该死的人死了,让该死的人没有死,从而影响历史进程。
所以刘寻一直以为她仁心慈悲,其实她不是,她只是历史的过客,只能冷漠地看着他们符合命运的死去,只能看着这个少年在孤独残酷的宫廷斗争中,磨砺成长,成为孤独的王者。
她感觉到整个心密密麻麻地刺痛,几乎透不过气来,她轻轻按住了自己的心脏,也不知是为了那个孤独的少年还是为了被他憎恶而心痛,刘寻抬眼看她,轻轻道:“所以,你现在能告诉我,到底什么人能救,什么人不能救吗?到底什么是命?你们真的知道命运的走向?”
苏瑾迟疑了很久才轻轻说:“我不了解当时情形,但你说的那些随从军士,我猜应该是因为姐姐才受伤的吧,所以她才会救。”
刘寻轻轻嗤了一声:“那么严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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