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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太后面前站定,望进她的眼。老太太也不是往日的沉稳,面上颇为憔悴,有些心神不安的样子。我今天也猜不透她,做了她几年的心头大患,如今我要走了,她却不安。
忽然觉得有些愧疚,这些年,除了感情一事,他们母子其实对我很好。我刚入朝时,太后见到我,喜欢得不行,拉着我的手百看不厌,几乎要认了我做他的小儿子。……
原本是我的错,是我要得太多,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惹上了不该惹的情,又非要痴心妄想要与他并立于阳光之下,让他为难,让太后操心。也罢,我认错就是。
“太后,我把陛下还给你了。”声音很轻,不会有太多人听见。我只想告诉面前尊贵无比的皇太后:争夺了这么久,我在今日认输,如您所愿,把您的儿子完完全全地,还给您。让他可以象您希望的那样做一个无可挑剔的君主,一个称心如意的儿子。
一向能言善辩的老太太,望着我,竟张嘴说不出话来,只能咬紧一嘴银牙,别开视线。而旁边的高公公更是缩头缩脑,全无一丝傲气。
既然皇太后无言以对,那我也就不再多说。转过身,面对皇帝。
实在不喜欢他闷葫芦似的样子,实在忍不住要说他几句:“国之喜事,陛下应该高兴啊!”我是真心的,真的希望你能快乐。
“阿行,”他的声音轻得有如发带飘过耳畔,哀痛到已经麻木!
我对上他的双眼,让他看见我眼底的诚意,“……答应我,你要快乐。好么?”答应我,你要快乐。即使我们远隔天涯,即使我们今生再不相见,让我知道你快乐,我也会宽慰。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你能明白么!
一国之君凝望着我,许久许久,仿佛经历了生死轮回。然后于忘川彼岸,轻轻地,点点头。跟着,单膝跪下,对我行天地大礼。
我一阵眩晕,手足无措,惊慌得去看皇太后,她竟然也一福到地,对我行礼。文武百官呼啦啦跪成一片。仿佛我是下凡的神明,拥有点石成金的法力,只要我点头,就能替他们遮风挡雨,能保佑他们国泰民安心想事成。
我茫然无声,不知这又是哪一处,哪一折?
我风天行不过是为一己之私决然而去,何德何能,竟然能让一向注重礼法的皇家母子破了金刚不坏的祖宗规矩,领着满潮文武在城门口当着黎民百姓对我行此大礼?
我该做什么身段,该念什么台词?该哭还是该笑?该喜亦或该悲!
若早知雷打不动的皇家戒条如此轻易的就可被更改,那我之前又何必苦苦求索,碰得头破血流,肝肠寸断!
法门如此简单,又如此深奥。
当我苦苦追寻,不得其门而入时,他刻薄得如妓院老鸨,半点恩惠都不肯施舍。而当我一旦放弃,转身想走时,他又妓女一样纠缠上来,衷肠相诉,身段做尽,非要让我觉得欠了他。
我的角色竟是如此不堪,明明满心苦涩、魂断神伤,却非要冠上个忠君爱国、舍生取义的名头,连自叹可怜、惹人同情都不被允许。活活要逼出血来。
庆幸自己还没有养成依靠的习惯,曾经被赐予的等待,纵容,怜惜,都可以在此刻原物奉还。为众人演绎一场众望所归的戏码。
强打精神,故作豁达,我拉起地上的皇帝,一把抱住,抵在心口,随即松手,转身,走出城门。
我拎着衣裳,逃离般从跪伏两边的人群前走过,不敢稍有停留!
车马走出很远,我从车后的小窗悄然回望,城门楼上,一袂明黄依然伫立晨风。我转回头,环视车内,那袂明黄仍在眼前晃动。
我扑倒在座上,攥紧双拳,恨不得挖出自己的双眼。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既然已经说好彼此放手,又何必这样牵肠挂肚,哀哀惜别。
你这样,到底是要我忘记你,还是牢记你?!
不知道是庆王爷的安排,还是北庭皇帝的交代。送亲队伍以急行军的速度轻装前进,晓行夜宿,策马急驰。沿途府衙早接到通令做好了各项准备,一路上所过之处,虽然来去匆匆,接送招待,却没有半点闪失。
一片片树林闪过,车窗外的路是熟悉的那条。几个月前我才走过的,依然是昨日风景,那次是跟小鱼一起,游游逛逛,边走边玩。一路回京,一路都在心里惦记着他,一路想的都是如何让他消除误解,如何再设法让两个人回到以前。那时的自己哪里想过会有此刻的潇洒。
时隔数月,我又走上了这条路,而这一次再没有那时的苦闷,当真潇洒得如风过树林,来去无踪。
风过树林么?我苦笑,风过树林,看似搅起风波无数,撼天动地,威猛犀利,实际不过是将自己撕个粉碎,拼个头破血流。跌跌撞撞,穿林而出。寻个无人之处,捡起破败的残骸,凌乱拼合,狼狈离去。哪有半分潇洒可言!
小鱼问我在念什么,我扭回头,告诉他: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逾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小鱼也望望窗外,想了想,“我们已经没有故园了。”
我忽然很想笑,怎么我伤感的时候,总会有人比我更伤感,我难受的时候,还有人比我更难受。那到底谁更可怜些,该谁来安慰谁呢?!
不过十数天的时间,就赶到了之前曾经养伤的边陲小镇。远远地,郭雷就领了人来接。上次话别,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本来以为再见不易。谁知机缘巧合,这么快就重见,又是这么个理由,大家都有些尴尬,招呼也打得磕磕绊绊,象被人咬坏了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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