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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清风总是轻柔的。
一片柔软的绿叶被风轻轻托起,好像一个轻盈的少女托起她美丽的梦境。绿叶在风的掌心中悠悠地打着转儿,闲适,安详,好像有无声的催眠曲,在哄着谁入睡。
倏尔山风骤停,绿叶反应不过来般在空中凝滞片刻,无可奈何地缓缓飘落。
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夹住了飘落的绿叶。手指闲闲挪开,露出一双漂亮到妖异的眉眼:长眉斜飞入鬓,勾人的凤眸斜斜向上挑起,眼尾一抹绯红如桃花染就,眼波流转间自是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分花拂叶,风流少年翩翩而来。
伏澄一怔,持剑的手都不由得往下坠了坠。
他少年英才,根骨奇绝天赋奇佳,拜入纯阳宫门下后又勤学苦练,如今已经得过掌门几番亲口夸赞。少年意气总是热血澎湃,听闻有渤海妖人祸乱中原,他便辞别师门,只身下山,誓要以手中长剑扫魔除恶,荡尽世间祸害不平,还苍生净土,还百姓安宁,而他也必将名扬天下,成不世之大侠!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何其快哉之事!而他又何其幸甚,初入江湖,就得好友于身边相伴,他们志同道合,一心要为这江湖铲除这处处吸人内力的毒瘤。为天下苍生办事,一路上由他伏澄出资出力又如何?为了百姓,为了武林,为了正义,为了公道,哪怕只是为了他这几个好朋友,莫说他伏澄颇有些家底,就是一穷二白又如何?为了这样正直公义之事,哪怕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万死不辞!
只可惜,在赶往嵩山的路上,他们就得知了不老僧渡法圆寂的消息,正哀痛不已,又听闻那拥月仙人被渡法大师打下山来,如丧家之犬,惶惶然率亲众撤离。他们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急不可耐地紧追而来,只是那妖人速度太快,直让他们望尘莫及。
没想到苍天有眼,慢吞吞落在后面的他们居然遇上了拥月仙人真正的车队。震惊之余便是狂喜,作为众人武功最高强者,伏澄当仁不让,挥退众人,一马当先,剑指车队,以孤身之勇,断喝邀战。
可他万万没想到,从马车中下来的,竟然会是一位如此俊秀非凡的少年,面如冠玉眼似流星,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八九岁。虽说此人步履轻盈稳健,身姿纤细修长,一看就是练武的好材料,可、可月泉淮他,他不应该……
因绑架武林人士吸食内力,月泉淮的通缉画像早已传遍整个武林,伏澄自然也是看过的,自然也听过拥月仙人返老还童容颜不老的传言,但他向来嗤之以鼻。无他,一个妖人,一个靠吸食他人内力才能勉强续命的百岁老妖,怎么可能生就如此一副好模样,用脚指头想想也该是一副鹤发鸡皮垂垂老矣的样子才对。唉,叹只叹世人无知且愚昧,枉将妖人做神迹,再叹世人手中无剑,便只能将对手好一番渲染神化,来掩盖自己的懦弱与恐惧了。
那时他们正在营地里修整,温暖的火堆上烤着肥硕流油的兔子。兔油滴落进火里,溅起颗颗晶亮火星。伏澄如是感慨着,惹得身边柳玉柳莹两位姑娘娇笑盈盈,又纷纷钦佩崇拜不已,仰望赞美之声此起彼伏。抱剑望风的白楚姑娘投来温和而赞叹的眼神,正在烤兔子的大胡子鲁河更是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伏澄小兄弟,我就只最服你!要我说,世上要是多几个你这样的人,哪还有什么月泉淮搅风搅雨的余地,还不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当日的话言犹在耳,可当真的面对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俊俏少年时,伏澄竟然没法说服自己对他亮出手中宝剑。自认不愿恃强凌弱,伏澄扬了扬下巴:“我不与你动手,去叫月泉淮出来,我只与他一战!”
只怕这是月泉淮收认的哪个义子吧。伏澄这么对自己说。
他傲然而立,看到面前的少年沉默片刻,忍俊不禁。
月泉淮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愚蠢又自负的人了,自负到要孤身挑战于他,偏又愚蠢到连就站在这儿的本尊都不认得——确切地说,平日里这种货色根本近不了他身边。刚起的好兴致被全部败坏了,月泉淮深感无趣地挥挥手,转身就要离开,岑伤默契地上前,打算为义父解决这个不长眼的虫子。
若是以前,月泉淮或许会勉为其难地收下这送到了嘴边的微薄内力,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有点玉在旁,金乌之力精纯又充沛,每次都能将他喂得饱饱的,尽情享受从未有过的饱足快感。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又怎么会对仨瓜俩枣感兴趣,只会将歪瓜裂枣踢到一边罢了。
岑伤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月泉淮转过身来,看见点玉正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眶还是湿红的。
玩心骤然大起,月泉淮眸中闪过一丝兴味,叫住了岑伤:“岑伤,你退下。”
“是,义父。”岑伤停下,恭敬地低头。
“点玉,过来。”月泉淮嘴角噙笑地开口。看着点玉乖乖来到自己身边,一脸顺从地等着自己的吩咐,他嘴角轻扬,眼角微弯,视线牵引着点玉的目光,带他落到伏澄的身上:“去,解决他。”
“义父?”点玉歪了歪头,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伏澄:“义父,是说让我杀了他吗?”
月泉淮将双臂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那人清澈到毫无杂质的眼睛,语气一如既往地轻佻,懒懒的鼻音里带着几分笑意,让人难辨喜怒:“怎么?害怕了么?”
“不怕。”出乎他意料的,点玉坚定地摇头。
“哦?”月泉淮微微扬起眉毛。
“义父要我杀他,我就杀他。”点玉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眸在明媚的阳光下如泉水般清澈见底,干净得能倒映出月泉淮的影子,他双眼亮晶晶的,写满了雏鸟对长者最纯真最质朴的信任与依赖。
“义父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义父让我杀谁,我就杀谁。”
点玉望着月泉淮的眼睛,一眨不眨,一避不避,晶亮的眼眸如同一汪清泉,里面满满的,只有一个月泉淮。
“只要是义父想要的结果,只要是义父想要我做的,我就不会怕。”
“只是……”点玉顿了顿,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又偷偷抬眼瞥瞥月泉淮,大胆地伸出手,扯住月泉淮的衣摆,轻轻地晃了晃。
“我没杀过人,义父知道的,我在山里长大,只杀过动物,没杀过人,不知道杀人和杀动物有什么区别,我第一次杀人,要是杀得不好,义父不要生气好不好?”
说着,点玉又瞥了瞥月泉淮的神色,又晃了晃他的衣摆,软着嗓子,又像撒娇,又像讨饶。
“我之后一定会好好学的,义父,我一定很快就学会的。”
山风乍起,绿叶纷飞,月泉淮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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