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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双脚不住发抖。他五年前有要事路过云州,距离武林大会的擂台甚远,现场的压逼感却是到现下都不曾忘记。少年气势如丛林蛰伏的毒蛇,面容带笑,眼底看不出丝毫温度,不知哪一刻他就会猛攻上前,而猎物却只能僵直身子,等待着血液慢慢流失,逐渐干涸。全身毛发倒竖,汗珠不住渗出。少年凭空消失,五年来从未隐藏行踪,却像鬼魅一样飘忽不定,便是以暗杀闻名的恒阳教,都无法准确找出他所在处。几年过去,少年身形更加挺拔,眼底的阴霾也有所减退——或许只是他躲藏得更好而已。大祭司挺直身子,不让人看出端倪,故作冷静,招来一名族人,随意说了几句,便见那族人略带嫌弃地看向赵清絃一眼,才走到客栈里捉取一名女子。沐攸宁心中一凛,脚步稍移,方缓下的倦意竟突然又现,双腿一软,差点就要跌坐地上,幸好赵清絃藏在背后的手仍紧牵住她未放,他用力上提,沐攸宁才不至于倒下。她眼睁睁望着女子被捉走,神色尽是不可置信。沐攸宁实在是难以理解,那女子明显在挣扎,可她被强行带走的当下,不仅没人出来阻止,连客栈里的两拨正派弟子,都彷佛松了一口气,背向大门坐下不动。彷佛只要看不见,这事就不存在似的。赵清絃语带促狭地望向大祭司,道:“大祭司眼光真好。”沐攸宁稍觉讶异,她原以为赵清絃如那些人般碍于大祭司的能力不去插手,如今看来倒是不像,若真如此,他何必在女子经过时开口挑衅对方呢?她倾身观察赵清絃的内息,那个不出手的原因,似乎不言而喻。大祭司被赵清絃气得手抖,便是话说得不好,又何曾听不出那是在讽刺他?纯阴之人甚是难求,但凡占有四字为阴都能和石室的阵法相合,他法力不俗,可要无伤开启石室的机关,还是需用八字为阴之人作祭品,而要名正言顺地捉人,又以眼下为佳。人牲。于是,他唯有趁着活人祭期间寻得所需,冠以人牲之名,藉此开启机关。他不知道赵清絃使了什么手段将那至阴之人藏起,只感觉那股阴气不时在跟前一闪而过,却又不能去冒犯眼前这个人。大祭司咬牙切齿,攥紧拳头,打算吞下这口恶气,才刚转身,便有两名手下认为赵清絃冒犯大祭司,破口大骂,及后提枪袭去。澄流剑已入鞘,只顾琢磨赵清絃的话,动作慢了半晌,仅来得及牵制其中一人,握住他刺来的枪头往自身的方向拉了拉,那人显然功架不错,踉跄几步瞬间稳住下盘,顺着长枪蹬至澄流跟前,瞄着他心口击出一拳。正当澄流还在与那人缠斗时,赵清絃已展扇挥出一道看不见的寒气,那寒气来得突然,在各人身上轻拂而过,并在赵清絃的控制下聚成了团,纵眼不能见,每寸皮肤却是清晰地感觉得到寒气正在衣衫内游移。不过瞬息,那无形的寒气便消失无踪,好些人甚至未来得及反应,茫然地摸了摸脖子。沐攸宁怔怔看着面前男子才刚摆好架势,忽然面露苦色,将手中的长枪掷在了地上,像喘不过气似的,两手死命交掐着颈喉,一通乱抓,无从舒解,最后面色渐渐泛起绀紫。那寒气如毒蛇般圈在男子的颈上,甚至他还无法像与蛇相搏般扯开蛇身,只得放任其于颈项逐渐收紧,留下一环不知被勒或冻伤的红痕,丧命于此。不,那不是寒气,是赵清絃心生的杀意,被他以不知何种方法幻化成杀人的手段。沐攸宁抬头望他,只觉这人似乎比她想象中要厉害得多,一时间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来,愈想愈有趣。她想,与他结伴上路,不比她独身闯荡要好玩得多吗?留在他身边,好像也不错啊。澄流抽出佩剑,当的一声格开长枪,又挪半步,侧身闪过那拳,左手握在对方的手腕向外用力拗去,右脚顺势朝他腰身踼出一脚,街上无人敢多言,那清脆的骨裂之声便份外刺耳了。大祭司额角的咒文隐隐褪色,画咒所用的颜料本是特别调制,遇水不化,可他今日实在心惊,有如瀑布的汗水竟将两额的咒文晕开了,他匆匆擦去,举止狼狈。他以袖拭汗,忽觉身上缠了一阵寒气,正若有似无地攀到他颈脖,蓦地一箍,呼吸顿时凝住,只一息间,那沉甸甸的寒意又似消去,不禁让他怀疑那生死一瞬的感觉,仅仅只是过于畏惧赵清絃而生出的错觉罢了。大祭司强装镇定,扬手说了几句方言,那些蠢蠢欲动的族人便单膝跪下向他行礼,连被打倒的两人也没管,留下他们尸身就护着大祭司往祭台走去,麻利地将人牲按在柱子上,用沾了黑狗血的木钉稳稳地穿过她两侧锁骨,以防挣脱。
即使这人牲只有四字属阴,也只能先凑合用,待他找到机会捉住那个至阴之人,计划便能更加顺利。成大事者,必先忍耐。就像潜伏了近半生,二十数年前,才迎来夺位的机会。那日旱雷横扫,火灾连连,他向上神请示绞死了前任祭司,以点雷之法得来族人信任——至今稳坐大祭司之位。***眼见人都散去,赵清絃维持着背起手的姿势拉住沐攸宁往客栈走去,才刚踏进房,他就牢牢关上门问:“沐姑娘身体如何?”沐攸宁没想到他第一句是问这事,回道:“好点了。”“今日只侥幸逃脱,若他们再来,恐怕会有麻烦。”“我能应付的。”她顿了顿,才问:“那个姑娘……”“是人牲。”“没办法救她吗?”“玉城门的人不救,霜天阁的弟子也不出手。”赵清絃的笑意淡了点,慢悠悠地举起两根手指,不答反问:“我一个不通武艺之人,怎会有办法呢?”说来也是奇怪,沐攸宁本以为那些围观的弟子定会一马当先地把人拦下再说,毕竟是用活生生的人命做祭品,正道中人多半不会就手旁观。“看来他们也并非传言中那般锄强扶弱……”她没接触过江湖中人,一直以来的认知只有从师门的人口述,又或是师兄旧友偶尔送到岛上的画册话本。沐瑶宫向来循本心行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便被称为邪道之首也不曾意识到这做法有无问题,甚至以此为傲。话本多少会描述正派大侠风骨铮铮、不惧强权、行事坦荡甚或是坚守侠义不惜牺牲这等让人憧憬的作派,她并不后悔身负邪教之名行走江湖,毕竟能省去不少繁文缛节,可心底始终对正派之人保留一丝尊敬。尽管……赵清絃打断了她的思绪:“兴许不是正式弟子,又或单纯是贪生怕死之辈。”他这么一说,沐攸宁倒是明了。西殷那些权贵名门,不少都会请江湖各派弟子在家中教授,有些资质好的会被收到门下,却也算不得是正式弟子,除非甘愿放弃权势,否则到了某个岁数,还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甚至入朝为官。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见死不救的事被宣扬出去,那两拨弟子恐怕都会名誉受损。沐攸宁叹了一口气,尽管知晓历来权贵和道中的人关系匪浅,利益相连,可代代流传的信念,不该轻易屈服在功名利禄之下吧?“救不了的。”见沐攸宁会意,赵清絃低垂着眼,像是安抚她一般慢声细语地说:“他们选好的人牲都会种下致命的蛊虫,就算不会成为人牲,最终都活不下来;便是出手杀了她,也还会有下一个人受害。”除非彻底将活人祭弄个天翻地覆,这样他们就不能再举行祭祀,不需再寻人牲了。可是赵清絃不会这么做,沐攸宁也无意去当这个好人。她眨了眨眼,忆起大祭司的反应,当即联想到方才下船时感受到的异样视线,定然是来自大祭司,她不再去想人牲的事,好奇问:“小道长对我做了什么?为何他们像是看不见我似的?”赵清絃确是对她用了咒,刚才形势所逼无法详说,眼下正好与她细细解说了一番。听清楚后,沐攸宁甚至用了些时间才能理解他所施行的是什么术式,盯着双手好一会儿,才讷讷问:“小道长是……保护了我?”赵清絃没承认,直白道:“我不会解蛊,被他看到你,说不定会对你使什么下叁滥的手段。”未待沐攸宁反应过来,他就站起身往自己房间走去,临出门前还回头一笑,温声提醒:“术法诡秘,沐姑娘且作忍耐,可别对他掉以轻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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