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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紫藤花苞打着卷儿的回廊显得有些冷清,吴节超跟着一个小童往里走,只见庭院里有两个少女在荡秋千,都是二月柳梢般的年纪,不曾沾染世间的风沙。
盯着女眷看是失礼的行为,吴节超正要挪开视线,突然看到其中一个少女腰间的东西,他的目光顿时移不开了。
这一瞬间,吴节超知道自己的心漏跳了半拍。
是那对马蹄形的金铃铛!
他心头震动,蓦然抬起头,阳光下的紫衣少女脸孔玲珑精致,与小时候相比已经变化了许多,更加柔美秀雅,若不是那对金铃铛,他一定无法认出她来。
吴节超一时看得呆住。
秋千上另一个红衣的少女却是发现了他,毫不客气地跳下秋千:“看什么看?”随即把紫衣少女护在身后:“怀瑾姐姐,这个人的眼神跟登徒子似的,都粘在你身上了,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吴节超被呛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而紫衣少女声音温和:“小布,别胡说。”好在这时候小童催促说:“吴大人这边请。”吴节超慌忙夺路而逃。身后还传来那个红衣少女中气十足的声音:“算他识相,走得快!”
湖水倒映花影缭乱,少年心头也是。
书房门开着,卢洵听到访客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我就知道,如今的客人,也只有你了。”
卢洵苍白消瘦了些,但神色从容宁和,温暖依然:“下棋吗?”他面前已经摆好了棋坪。
吴节超坐下来:“听说你要去瘴南之地?什么时候出发?”
“就在这几日了。”卢洵找出几本棋谱递给他,“以后相隔千里,恐怕不能再像今日这样对局。不过我们仍然可以书信往来,若是遇到妙局,一定来信告诉我。”
吴节超突然觉得热血涌上心头,却不仅仅是因为卢洵这番话。那个紫衣少女……是不是卢府中人?他寻了这么多年才再次遇到她,却转眼间又要天各一方——
他如何能割舍?他如何能甘心?
这天吴节超的棋下得魂不守舍,他心中百味陈杂,一直在想紫衣少女的身份,却不敢直接问卢洵。
“有心事?”卢洵清郁温和的眸子一抬。
“我……”吴节超正斟酌着应该如何开口,这时,门开了,紫衣少女端着茶与点心走进来,卢洵侧过身子:“怀瑾,这就是二哥经常和你提的吴待诏。”
二哥?
——原来她是卢洵的妹妹卢怀瑾!
吴节超慌忙站起来,衣袖带翻了棋盘上的黑白子,叮叮咚咚一片珠玉之声。他几乎不敢看卢怀瑾清雅的脸。
卢怀瑾微笑只字不提庭园里事,落落大方为他们斟茶。吴节超将茶盏端到嘴边,正要喝,听卢洵叫了他一声:“吴待诏?”
“嗯?”吴节超见卢洵的神色有些古怪,正要问怎么了,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端到唇边的不是茶盏,而是棋盒。
这一天,吴节超连输三局,溃不成军。原本他这些年浸淫在黑白子中,久而久之,也有几分冷峻气质。如今见了卢怀瑾,瞬间被打回原形。
到傍晚告辞时,卢洵送吴节超到门口,吴节超突然迟疑地停住脚步:“七年前,你是否去过商州?”
他犹豫许久,终于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卢洵对他这个突如其来问题有些意外,但还是点点头:“七年前,我和怀瑾随爹娘去过商州。那次,我还丢失了一个紫檀木棋盘。家父、祖父与曾祖都爱棋成痴,那个棋盘是我卢家百年祖传的,弄丢了之后,我在商州大病了一场。”
棋盘?
吴节超脸色突然一变:“你家祖传的棋盘,有没有什么特征?”
“那只紫檀木棋盘很精美,四周雕刻着仙鹤和骏马,还有,棋盘上有陈年的血迹。”卢洵耐心地讲述棋盘的来历,“我听父亲讲,南北朝时,卢家的曾祖年轻时在竹林中与人对弈,一天一夜未分胜负,后来收官时因一处劫争落了后手,终于以半目之差惜败,曾祖推枰认输时突然一口血喷在棋盘上,人也随即扑倒,是为震惊一时的‘吐血局’。几年后曾祖英年早逝,去世时只有二十七岁。临终时还对那局棋耿耿于怀,大喊要与对方再战一场。
“后来家人也清洗过棋盘,但血迹无论如何也清洗不干净,总有一点暗红残留在棋盘上。外人说这染血的棋盘不吉利。”
卢洵说到这里,淡淡微笑了一下,“但是我们自己对棋盘却很珍惜,据说,那只世世代代相传的棋盘,有留给卢家子孙最宝贵的东西。”
卢家自南北朝以来卢家代代出棋圣,卢洵的神采清扬从容,风月霁雪不过如此,但修长的身形在夜色里也显得单薄。他的叹息似一缕清风被吹散:“可惜棋盘传到我这一代,却丢失了——先辈留给我的东西,我也没有机会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了。”
吴节超心头震动,他捡到的棋盘,正是卢洵遗失的!
一种心虚的感觉从头到脚贯穿了他。他仿佛想通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想明白,终究没有将捡到棋盘的事情说出来。
此后几天吴节超都过得浑浑噩噩的。
倒是那个红衣少女又来过棋院。她是卢怀瑾的表妹罗小布,丝毫没有女孩子的矜持腼腆,甚至到军营里和男人一起骑马射箭。
罗大小姐不会下棋,倒是很会捣乱。只要她兴高采烈地出现,一局好棋多半就会被搅得下不成了。
如此几次下来,吴节超看见她难免就有些生气。
吴节超生气的表现就是沉下面孔,冷淡不语。识趣的人自然会看脸色,可是罗大小姐不吃这一套,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她就是喜欢看吴节超生气的样子,才时常来搅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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