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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指节修长有力,掌心有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温暖得令人贪恋。半晌,裴敏松手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带着鼻音恹恹道:“我讨厌水。”
贺兰慎也是今天才知道裴敏不识水性,平日里作天作地的人一上船就跟敛了爪子的猫似的,蜷缩在案几后一动也不动。
他起身,去角落的行李中翻出随身携带的小药箱,找到装着凝神香的药瓶,而后重回到裴敏身边,将瓶子递给她道:“水是包容万物,为何讨厌?”
客船随波摇晃,案几上的残烛也跟着忽明忽暗。
“人在水中浮浮沉沉没有支点,光是想着那冰冷的液体从口鼻中灌入的感觉,便没由来令人心烦。”裴敏打开药瓶嗅了嗅,随即皱起眉头,仰着身子将药瓶捏出老远,惊诧道,“这什么东西?这么冲鼻!”
贺兰慎道:“难受时闻一闻,可缓解晕船之症。”
裴敏捏着瓶子小心翼翼靠近鼻端,吸了一口,顿时感觉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霎时什么噩梦、寒意全部被冲得七零八落,精神倍加。
裴敏彻底清醒了,一脸嫌弃地将瓶子盖住,扇风道:“这么冲的味道,别说是晕船了,便是死人也能熏活罢。”
正说着,一线破晓的微光挣脱黑暗的桎梏,江面倒映着金鳞般的波光,天际已肉眼可见的度亮堂起来,残星与红日遥遥相对,构成一幅黑暗与明丽交织的奇特画面。
“到蒲州渡口了。”裴敏倚在窗边说。
正午,日头正盛,蒲州南城门的街道上,一辆马车不要命地狂奔,车中之人被颠得骨头都散了架似的,却仍不住催促道:“快些!再赶快些!”
马车猝不及防急停,车中之人一个不察,身子前倾磕在车壁上,顿时疼得‘哎哟’一声,掀开车帘眼冒金星道:“王二,你干什么?!”
“张、张员外,前面有人挡道……”叫王二的车夫捏着马鞭,颤巍巍指了指前方。
水部员外郎张鉴捂着额头望去,只见空阔的大道上,一袭白色戎服的少年卓然而立。
张鉴只看了眼他腰间悬挂的金刀,便如雷劈般僵住,面色惨白道:“完了,完了……”
两刻钟后,官驿之中。
“净莲司的消息若没错,张员外上任才不到半年罢,就捅出来这么大篓子?”上岸歇息了半日,裴敏莹白的脸依旧没什么血色,眼睛倒是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负手打量着被贺兰慎带回来的矮个男子,眯眼笑问道,“说罢,那六万两官银去哪儿了?”
听到‘净莲司’的名号,张鉴已是两股战战。他没想到,净莲司的恶吏之竟然亲自来蒲州了。
吾命休矣!
张鉴连连磕头道:“下官不知道,下官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逃什么?”裴敏冷笑道,“也罢,渎职贪墨本就是死罪,不若我将你押解回京献给天后,你亲自向她解释?”
说罢不等解释,裴敏一挥手道:“来人,把他押入囚车中,明日回京复命。”
王止只是微微一顿,便马上反应过来,吩咐手下吏员将涕泗横流的张鉴绑了,推搡进囚车中。
官驿外,许多闻讯赶来的百姓和州府士兵俱是探头张望,对着喊冤不已的张鉴指指点点。
来俊臣立在裴敏身后,即便是炎炎烈日之下也不流丁点汗水,由内而外散出阴凉之气,笑道:“小人斗胆,要让张员外开口吐露实情,小人有不下一百种方法。裴司使不审问清楚就匆忙结案,怕是在天后那儿也不好交代罢?”
裴敏像是没听见似的,淡淡抿了口茶。
启程来这里之前,蒲州的暗线已经张鉴近来的活动及来往人员名单交予了净莲司。张鉴奉命督查水利工程,到任没多久就有南方一名自称是石料商人的贾姓男子找到他,许以重金,从张鉴手中揽下了采购石料木材的活计,从中牟利。
蒲州进出城门盘查颇严,带私吞的六万两白银出城并不容易。而河堤每日运送石料的货船来来往往,若是将银两藏在石料中运出,那便大有可能了。
以张鉴的脑子,多半是贪财被人利用了。现今唯一头疼的是,如何赶在明日大理寺的人马来之前,将姓贾的及其幕后主使找出来清理干净,好保全天后的名声。
裴敏摩挲着茶盏道:“我在想,是什么样的人有这个胆子偷官银?而这一巨大的款项,他们想偷去什么呢?”
“官银无法在寻常百姓中流通,那么有胆量偷走官银的,必定是有着洗钱能力的官宦世家。”说到这,来俊臣恍然,“裴司使故意闹出这般动静,是想以张鉴为饵,钓出他的同谋一网打尽?怪不得呢,方才不见贺兰大人在您身边,想必是在某处暗中追踪罢?传闻中二位大人水火不容,可见都是流言造势。”
他提到贺兰慎的时候,语气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令人听了浑身别扭。
正此时,人群中一个头戴箬笠的男子压了压笠沿,转身拨开人群离去。几乎同一时刻,坐在屋脊隐蔽处观察的贺兰慎察觉到了异常,按刀从屋檐跃下墙头,又稳稳落在地上,追随那步履匆忙的男子而去。
子时,浮云蔽月,河岸杨柳绵绵。
渡口停着几艘黑魆魆的货船,唯有一艘还亮着灯,几个高壮的汉子提着灯来来往往,收锚准备开船。
“确定是上了这艘?”渡口墙角的隐蔽处,裴敏压低声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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