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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个家把蚂蚱倒在水缸里,先淹死它们。蚂蚱死了以后,晒干喂小鸡。
过了些天,庄里的人再不敢用蚂蚱喂猪,用蚂蚱喂的猪,猪眼都给烧瞎了。
蚂蚱把谷子、穄子、高梁、豆子都吃绝产了。地瓜没叶了,萝卜没缨子了,庄里庄外的树都没树叶了。那时候,百时屯还是小日本的天下。种完麦子,有本事的外出做买卖,没本事的出去要饭,很多人家逃出去,逃到收成好的地方。
过了好些年俺才听说,当年过蚂蚱,过的不是蚂蚱,是蝗虫。
黄狗
一九三九年,二嫂怀孕了,爹娘很高兴。娘跟邻居要来一只小黄狗,为的是给二嫂的孩子舔粑粑。
一九四o年三月,二嫂生了个男孩,取名铁案。两岁那年,铁案病了,是嘴里的病,一张嘴里全是白的,那时候把这种病叫“虎口白”。这个病来得快,越吃药越重。俺那儿最好的先生,也没看好铁案的病,才六七天,孩子就没了。
这个黄狗吃惯了黄色的粑粑,孩子死了,吃不着粑粑,它也想吧。娘买回十六只小绒毛鸡,它一看跟粑粑一个色,一会儿就吃了六只,也不避人。娘看见的时候,黄狗已经把第七只小鸡含在嘴里。娘大声一喊,狗又把鸡吐出来。
二哥回家了,拿着那只小死鸡扔给它。它去吃,二哥就打。二哥连扔给它五次,它都去吃,连着挨了五次打。二哥第六次把小鸡扔给它,它不敢吃了,二哥也就不打它了。从那以后,它再也不嘴馋了。
西屋是俺家的仓库。过年过节买回的猪肉、羊肉都放在西屋,搁在大八仙桌上,烀熟的肉也搁在那儿。
搁好肉,娘唤它:“白白白。”
黄狗跑到娘跟前。
娘指着桌上的那些肉对它说:“这些东西你看好,不要吃,你吃就打你。”
黄狗看看娘,就进西屋了。
娘又说:“你哪儿都别去,就在这屋看着,吃饭喊你。”
娘给它在地上铺了草苫子,黄狗就趴到草苫子上,哪里也不去。西屋不关门,外边的狗、鸡、猫、老鼠,啥都不敢来。吃饭的时候,俺吃啥,它跟着吃啥。俺家黄狗也没名,叫狗就叫“白白白”,黄狗就过来了。
一九四三年,俺家往巨野县城搬家,这个黄狗好像懂人事似的。以前,它吃完饭就跑出去玩,不叫它,它就待在外面。搬家那天,往外撵也撵不出去。全家人上马车了,很多人送俺家,光顾着说话,把狗给忘了。
娘想起来,要进院找大黄狗,二哥说:“在家饿不着它。安排好你们,我就回来,再拉一趟粮食。”
马车走到百时屯北门外,大黄狗在那儿等着哩,它坐在那儿,脸朝南看着俺们。一家人都夸这狗精,它咋知道去县城出北门呀。
娘说:“咱这条狗通人性,就叫它在咱家老死。”
住到城里后,大黄狗常回百时屯看看。听邻居说,它就坐在大门口,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大伙儿都喂它。
舅进城看娘,跟娘说,大黄狗去了他家一次,跟他家的狗咬架。舅认出它,以为俺娘来了,接出去好远,也没接着人。
娘说:“前些日子,它跑出去三天才回来。它这么肥,俺以为叫人家吃了,没想到它走亲戚去了。”
日本人倒台子以后,俺家搬回百时屯。土地改革以后,有天屯里喇叭喊:
“各家注意了,各家注意了,家里有狗的,把自己的狗整死。你要不整死,咱百时屯的打狗队打死一只狗,你得给打狗队十斤粮食。不给粮食,就把狗整走。”
邻居都把狗吊死了。俺家的狗谁也舍不得。
打狗队追狗追到俺家,大黄狗跑回来,气喘吁吁坐在娘身旁。全家人在厨房里刚想吃午饭,打狗队的人就站在厨房门口。大黄狗眼含着泪,看看大哥,看看大嫂,看看二嫂,看看娘。以前,谁要站在俺门口,它得过去咬他们。这回,它浑身哆嗦,也不敢咬了。
娘说:“你谁也别看了,这家人谁也救不了你。人家叫你死。你就去死吧。人家叫俺死,俺也得去死。”
打狗队用绳子整个套儿,套到黄狗的脖子上拉走了,问娘:“要狗皮不?”娘说:“俺啥也不要。”
娘、大嫂、二嫂都流泪了,中午饭娘儿仨都没吃。
裹脚
大哥在外边上大学,来信就说:“千万不要给小妹裹脚,不要扎耳朵眼,别叫小妹受那种委屈。”
娘听大哥的话,没给俺裹脚。别的小闺女六岁就裹脚了,再讲究点儿的人家,两三岁就把脚裹上。在巨野老家,裹脚布短的八尺,长的一丈二。裹脚,就是用裹脚布把大脚趾外的其余脚趾硬生生裹到脚底下,让它们一点儿一点儿骨折,一辈子踩着脚指头,用脚后跟走路。就是三伏天,裹脚布也得里三层外三层裹好,裤腿用带子扎上。裹脚以后,脚就不长了,所说的“三寸金莲”,都是从小给裹出来的,小脚趾挨着脚后跟。
那时候,女人脚小了吃香,有句老话口口相传:“裹大脚找瞎子,想吃馍馍背褡子;裹小脚找秀才,想吃馍馍拿肉来。”
还有什么:“脸儿白白不为俊,脚儿小小遮半身。”
说起来都一套一套的。谁家娶媳妇,外边来看热闹的小叔子都拿棍去量脚,要是媳妇脚大,他就喊:“哥,你卖酒吧,卖醋吧,提子(蹄子)够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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