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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哥家连生三个女儿后生了个男孩,那孩子长得虎头虎脑,头有点儿黄,谁见了都喜欢,已经八岁了。
这哥俩总在一起玩,都高烧,要出疹子。刘嫂和丁嫂打回一缸开水,放了些饼干,跟他俩说:“渴了就喝水,饿了吃饼干。”
她俩上班走了。那时候穷,她们跟俺一样跑盲流跑过来的,都想多挣点儿钱。这小哥俩就躺在地铺上,过堂风呼呼的,等他们想喝水,大概水也凉了。孩子病重,送医院晚了。才八九天,两个孩子都死了。
儿子一高烧,俺就请假不上班,缝了个布帐子吊起来挡风,把孩子放在里面。不管白天黑夜,儿子想喝水,俺就点着三根苇子,把茶缸里的凉开水烧热再给孩子喝。
儿子睡着了,俺到那边屋里去看左嫂的孩子,想看看疹子出来没有。俺一看,孩子嘴唇和眼圈都黑了,左嫂还忙着给人家加工鞋底子呢。
俺急了,抓过鞋底子扔到地上,说:“左嫂,你儿子病重了,快把左哥找回来去医院。”
下午两点多三个人去的,四点多就夫妻俩回来,孩子死了。左嫂家两个女孩大,这个小儿子才五岁,在老家爷爷奶奶看这个孙子就像一块宝。
左嫂哭诉:“我的儿啊,我咋去见你爷爷奶奶啊?”
小老于家更惨,五天死了姐俩,姐姐四岁,妹妹两岁。孩子妈妈啥也没干,孩子出疹子高烧,她就给孩子凉开水喝。孩子没了,两口子整天哭,不吃不喝,也不上班,挨到开工资的时候,领了工资就走了。
大老于家女儿四岁,从高烧到死就八天,于大嫂哭得死去活来。他们在山东老家的时候,大女儿病了,送到医院没查出啥病来就死了,于大嫂在家天天哭。他们逃到东北,想换换环境,赶上出疹子,二女儿也没了。
于大哥劝于大嫂:“咱俩今后都别哭了,咱就是这个命了,跑得慢了被狼咬,跑得快了撵上狼。”
他们在老家都有工作,又回去了。
家属宿舍十三个出疹子的孩子,就剩下俺儿子,跟那些孩子比,他又瘦又小。这次疹子毒气很大,十多天以后疹子下去,他全身都像紫茄子皮,像个小黑鬼,后来脱去一层皮,才变过来像孩子样了。可怜那十二个孩子死得苦,要是当时有个家,有个暖瓶,哪怕啥都没有,家属宿舍有门窗,可能他们都能活到今天。
大宿舍
一九六o年六月二号,俺们都搬到大宿舍住。大宿舍是盖的土房,十间,东头一个门,西头一个门,两边是对面炕,中间有个两米宽的过道。
俺家住的是南炕,靠着东门第一家,三口人也就一米五左右宽的地方。晚上平躺着睡下,要是侧身睡会儿,再想平躺就难了,旁边的人早把这点儿地方占了。南北炕上都住了二十多家,少的三口人,多的六口人,一家挨着一家。
砖厂来了干活儿的人,还都往这儿安排,安排住处的人跟俺们说:“将就将就,挤一挤就有地方了。”
宿舍里没有电,没有灯。睡觉的时候,男人挨着男人,女人挨着女人,中间是孩子。刚住下那些天,天天都有起夜回来找不到住处的,他们大都住在中间,男的多,女的少。
有的站在地上喊也不敢喊,摸也不敢摸,实在憋不住了,小声喊妻子或丈夫的名字:“你在哪儿?”
对方说:“我在这儿。”
这才应声找回去。
有的男人习惯往回摸,摸到别人妻子的头,脾气好的女人小声说:“错了。”
脾气不好的女人被摸醒了,嗷的一声喊:“流氓!”
有个男人起夜回来,一摸有空,以为是自己家就上炕躺下了。这家男人起夜回来,一摸有个人就问:“谁啊?”
那个人急忙下地,往自己的家找,这家女人坐起来破口大骂。这样的事,第二天都被厂子里的人当成笑话讲。好在,挨骂的是谁,骂人的是谁,谁都不知道,只有他们自己心知肚明。十多天以后,宿舍还是没灯,可再没人走错地方了。
大宿舍住着两百来口人,南腔北调,有山东人、河北人、河南人,也有辽宁人、安徽人。有干净的,有窝囊的,有吸烟的,也有随地吐痰的,一进门臭脚丫子味儿很大。走到十间房中间,啥味儿都有,就是没好味儿。
有一家孩子得了百日咳,咳起来没完,全宿舍的人都睡不好。还有六七个人呼噜声特别大,这屋里好像有六七台大风箱一夜一夜地响,俺开始睡不着,困得很就能睡着了。
俺靠门住,又凉快,又方便,空气也好。后来他们起夜出门就尿,尿得门口骚烘烘的。出去进来的人不断,门总响,俺三口人就换个方向头朝里睡了。
在宿舍住了半个月,俺也不认识几个人。白天去上班,吃饭去食堂,晚上回来累得就想睡。有的说自己的钱丢了,还有丢布票的,俺没丢过。
大宿舍的房后有一条土道,道那边是一片玉米地,是当地生产队的。有几个胆子大的,偷几穗玉米烧着吃了,后来大伙儿都去偷,谁也不管谁。
厂里有个老何头,专门管这事,他一天三遍到大宿舍来查,说查到玉米就罚钱。半截地的玉米都偷没了,老何头也没抓着谁。宿舍有十来个炕洞,谁偷了都直接放进炕洞,烧炕的时候就把玉米烧熟了。
那时候口粮少,男人一个月给三十七斤粮票,干活儿的女人给三十斤,活儿累,不偷点儿东西吃也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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