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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瓠蠻自稱是高辛氏之時神犬盤瓠的子孫,衣著五色,赤髀橫裙,長期盤踞武陵、長沙等地,前年李适之奉旨除滅他們,屢戰屢捷,盤瓠蠻族幾為之絕,卻不想還有人跟到此地行兇。
那人頷,以生硬的漢語道:「我叫連戈。你攻打我們時,我正在外鄉,回家時已然家破人亡。」李适之道:「是以你悄悄跟隨我,以圖?」
連戈極輕地點了點頭。李适之又道:「我當日奉命前去,並非與你們蠻族有何私人仇怨。你為圖報復,能蟄伏兩年之久,亦是個大大的人才,不如到我手下,做個參軍,來日自有高官厚祿。」
連戈道:「你說這些,也不過是誆我罷了。漢人奸猾,我早知道——石頭不能做枕頭,漢人不可做朋友。」
李适之正容道:「我當日也曾向聖人進言,與其剿滅,不如招撫,只可惜宰相們不肯採納。」
連戈嗤笑,只道:「你能重創盤瓠的子孫,我只當你是個大英雄,不想也是貪生怕死之輩。」李适之凜然道:「我是太宗文皇帝的曾孫,大唐李家的血脈,豈會向人求活?」
連戈聽得此語,倒也稍稍改容,淡然道:「我原想割了你的頭顱祭祖。既然你有此氣概,我便留你一個全屍罷!」抬足飛踹,正踹在李适之腿彎,李适之因顧忌刀鋒,立足不穩,當即向左前方倒去,頭下腳上,跌入風高浪急的滔滔沔水之中。
楊續見狀便要跳下去救人,卻被連戈擋住,纏鬥起來。楊續心急,招招下的都是狠手,卻不料那連戈極為善戰,且又有拼命之勢,楊續雖是在軍中熬練過的高手,一時也竟不得脫身。他知主人不會游水,心中焦躁已極,這時耳中卻聽「撲通」一聲,竟是又有人跳了下去。他知那跳水者多半是要相救主人的,心情稍緩,當下只作疏忽,賣個空門,連戈果然中計,被楊續擊中肋下,委頓在地,楊續搶到河邊,向下看時,只見水勢奔騰,哪裡還有兩人的影子?
李适之落水之後,眼耳口鼻都浸泡在水中,眼中只見天光透過水波射下,晃成細碎影子,自家身軀卻是載浮載沉,他平時機敏幹練,此時也不免驚慌,張口欲呼,卻喝了更多的水。他劇烈地咳嗽起來,鼻中和口中持續有水湧入。水中的時間過得似極快又似極慢,也只片刻之間,他的意識便漸漸昏沉,腦中飛也似閃過的,不是他李家的榮耀與暗淡,卻是亡妻許氏的笑容。
許氏的父親曾經有恩於他,後來他為湖州別駕時,途經廣陵,探問許家情況,卻得知他已然去世。他素服弔問,許君的寡妻哭著說:「孤女未嫁,此最疚心。」年方弱冠的他問道:「我可以嗎?」許君的妻子睜大眼睛,不知所措,看向旁邊溫柔靜立的女孩兒,那女孩兒臉上刷地閃過一抹輕紅,就像被胭脂染了雙頰。
於是,那個羞澀微笑的女孩兒,便成了他十餘年間的伴侶,直到死亡將他們分開。
這時他忽感身後有什麼托住了他的腰,將他上半身慢慢舉起。李适之已經有些混沌的腦中閃過荒唐念頭:這漢水中安得有人,不是有上古神話中的鼉龜之類神獸前來相救了罷?隨即便改了想法,背後那人顯然力弱,因而只能抓住他的腰帶,將他緩慢推出水面。他甫得自由,大口呼吸,孰料背後那人似是力竭放手,他又猛地跌回水中,吞了更多的水,意識也模糊了。
水流仍是急向前,只這麼一會兒便漂出里許。過了一陣子,他身子一輕,似是出了水,隨即又被人磕磕絆絆地拖曳到高處。他仍不清醒,迷糊中感到唇上有什麼涼涼的、軟軟的,是有人正向他口中吹氣。他昏沉中只覺雙唇上的觸感極為怡人,不由得追逐著去吸吮舔舐。那人離了他雙唇,按壓他胸腹,他哇的一聲,吐出許多水來,意識方才逐漸清醒。
他張睫看時,只見天已暗了,自己躺在河邊的一塊石頭上,耳邊仍是浩浩漢水的奔騰之聲,眼前卻有一個鬢髮皆濕,著一身胡服的美貌女郎,抱臂看著他。他勉力起身,仍覺渾身乏力,喉間痛澀:「是小娘子救了某?」
那女郎頷。李适之心中一顫,只覺對方抿著嘴唇、不欲多言的冷淡姿態很美,美得卓然。他素性昂揚,此刻卻沒來由地有些氣弱,只覺自己周身盡濕的樣子必定狼狽極了。他輕咳了一下,欲待說話,又猛然想到方才唇上那冰涼柔軟的感覺,定是女郎的雙唇了,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神色尷尬。
女郎又道:「郎君綢衫錦帶,應是有來頭的人,想必有僕從來尋你,你也不必怕迷路。妾身告辭了。」言畢,便起了身。
李适之急道:「小娘子緩行。活命之恩重於泰岳,某……」一語未畢,意識到女郎發音吐字乃是長安音韻,驚喜道,「小娘子是長安人?」
「長安人?」女郎微微一頓,才點了點頭,「妾身出來久了,要回去了。」李适之拱手:「某現刺通州,卻也是長安人。不知小娘子家居何坊何里,還請示知,以便某上門酬謝。」他平素不喜言及自身官職,此刻卻怕這女郎就此離去,因而直言自己乃是通州刺史,也是望她求報之意。
對方自嘲地笑了笑:「不必了,我沒有家。」
李适之一愕:「小娘子……小娘子不是長安人嗎?」
「我也不知我家在哪裡。」
「小娘子救了我,我……」
「不用酬謝了,你只當我也喜歡喝酒,才來救你的罷。」對方逕自轉身,舉目望著落日光輝,嘴唇微動,似在低聲自語。她說得極輕,他也只聽見了幾個字:「……能救你……誰又能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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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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