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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监区长带着谭辉他们去看现场的时候,其实穆彦的尸体早就不在工厂了。
出了事,监狱方面暂时把这里做工的服。刑人员安排到了别处,将这里封起来。工业染房里还保持着昨天出事时候的样子,从灰败的老旧大门走进来一直往里,没多远,就看见地上红色燃料飞溅的、被拖曳的痕迹,那个刚刚吞噬掉两条生命的工业燃料,浓稠的、血红的一滩死水沉溺在四周由水泥浇筑起来的巨大池子里,仿佛水下蛰伏着不知名的怪物,转眼就要把人吞没。
染池的一侧,水泥地面上被人用白色石灰粉圈出来了一个大概的人性轮廓,谭辉几个人看着那个圈圈,彼此对视了一眼,知道这是穆彦尸体被从染池打捞上来的时候,被拖到地上时,尸体所保持的一个形态。
那个人形圈圈里,地面几乎被染料染红了,旁边还留着从死者脖子上接下来的同样被染红的布条,那些已经干涸的红色,就好像是死者身上留下来的血,触目惊心。
而更加让人打心眼里悚的,是此刻染池上方,挂在房梁上仍旧在随风飘荡的半截白布。
真真就是三尺白绫荡在头顶迎风而舞,凄厉的白如鬼似魅,站在下面稍微回想谭辉早上做的案情描述,就能立刻脑补出昨天穆彦被挂在上面荡来荡去的情景。
任非禁不住生生打了个冷颤。
有一个能感受死亡的第六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那反而就像个诅咒,时不时冷不丁地冒出来,死死禁锢着他日不安寝夜不能寐,但是任非从警以来,他的第六感指引下,遇到的几起案子,死者被现的时候大多都不是在第一作案现场,要不就是现场已经遭到严重破坏,所以他没机会直观地感受到死亡现场的惨烈。
像今天这样,站在保存完好的第一现场,这样直接的与夺走死者生命的东西近距离地面对面,还是第一次。
也不对,确切地说,这是他从警之后的第一次。最早的时候,是在12年前,他这辈子见过的第一个案现场,是他妈妈邓陶然被杀的那一幕。
当时是什么样呢?那么多血流出来,如果当时都落在这样一个染池里,是不是也要把一池子的水都染红了?
任非只要一想起当年的事情,状态就有点游离天外的不受控制。他出神地看着染池边缘的水泥台子上当时被飞溅出来的染料,出神地伸出一根手指在上面某个溅落的圆点痕迹上抹了一把,薄薄的,略微有些粘腻沙沙的粘腻感的干涸物顿时沾了几分在他指尖。
池子里都是已经勾兑过的漂染水了,水状的东西干涸之后不应该是这种形态……
任非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抬起胳膊,将那根粘了些细碎红色干涸物的手指凑近鼻子,微微吸气,闻了一下。
一霎间,他脸上出现了一种介于茫然困惑和惊疑不定之间的表情。他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混沌目光一下子重凝聚起来,瞳孔猛缩,眉头紧皱的时候跟他那位市局大老板的爹很有几分神似,他死死盯着指尖那一点点粉末状的东西,拇指凑近食指将那细微的东西轻轻捻开,紧接着又放在鼻子下面,缓慢的,悠长的,深深的吸了口气——
然后任非的脸色终于完全变了。
这不是染料,这特么是血!
“——老大!”任非猛地回头,那是谭辉正带人顺着角落里的楼梯往夹层上爬,两个人有些距离,任非震惊中一声狂吼在空旷的厂房里来来回回荡了几荡,那边谭辉几乎同时看过来,毫不犹豫地接着就问:“有什么现?”
在出事地点现可疑血迹,对目前毫无头绪的案情来说,的确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同来的胡雪莉不用谭辉吩咐,径自走过去,用带着手套的手拿着工具把那一滴干涸的血迹从池子边上铲起来封好,准备带回去化验。
他们在案现场搜寻一圈,疑点很多,从现场能直观看出的线索却寥寥无几。
“夹层那边属于工作区,鞋印凌乱已经失去提取价值。”胡雪莉一边说一边在石昊文的协助下把那条半挂在房梁上的白布取下来封存,说话间带着任务去走访第一名死者钱禄的老乔给谭辉打来电话。
老乔在电话里说了几句,谭辉听完一语不地挂了电话,他握着手机,微微垂眼吐了口气,一时间生冷无情的脸上竟有难以描述的神色一晃而过。
看着他这个反映,队里的其他人心照不宣,都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钱禄的尸体肯定已经不在了。
果然,过会就听见他低哑的声音说:“家属前天就已经把钱禄的遗体火化下葬了。就算我们怀疑钱禄也是死于他杀,但那边的线索已经算是彻底断了。没别的辙,玩命往深了挖吧。”
什么叫“往深了挖”?就是死者生前接触过的人,遇到过的事,监狱外面的社会关系,监狱里面的服。刑表现,从头到尾,一个个走访,挨个排查,力求找到任何一点能佐证他们猜测的蛛丝马迹。
这是个相当庞大而琐碎的工程,光是想一想就让人头疼。
但是头疼的也不止是他们几个,在场始终陪着他们的穆副从始至终听着他们云山雾罩的对话,头疼的都快有两个大了……
“谭队,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好歹给我说一下情况啊……您看我们报案报的是这起‘工厂上吊’事件,您怎么不问这个反而来了就去查钱禄的情况?钱禄是自杀,虽然我们监区必须要为此负看管不利的责任,但法医也鉴定过,钱禄的死因是不存在疑点的。”
“是个在二院做伤情鉴定的‘法医’。”任非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张嘴吐槽,末了特意重重咬了结尾那两个字。
副监区长本来从进到工厂之后,就已经维持相当难看的脸色很长一段时间了,听任非忽然在后面插了一嘴,当即眉毛一立,“你这是什么意思?!”
“任非。”谭辉淡淡的一声轻描淡写扼住市局家小公子的喉咙,话却是对穆副说的:“是这样的,钱禄和穆彦,这两名死者身上有诸多共同点。先,他们都是隶属于十五监区一大队的人;其次,他们都是因为强。奸杀人进来的;最后,又在短短几天之内死在了同一个地方。钱禄的死因也许会对穆彦的案子侦破提供线索和依据,因此需要多了解一些情况。”
穆副:“那勘查现场,有什么可疑的情况吗?”
谭辉随随便便地一摇头,“暂时没有,收集到的证据,要回去化验后才能知道结果。既然钱禄的尸体已经没了,当务之急,我们得去二院看看穆彦的。”
………………
…………
谭辉带的昌榕分局刑警支队,从始至终一直有个可以被称之为优良传统或者怪癖的毛病,他们队里的所有人都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讨论案件情况,市局如果评个案情保密先进单位,那一定非他们支队莫属。
从监狱出来去二院的时候,记仇的任大少爷以“我们车里坐不下了没位置”为由,毫不客气地拒绝了穆副和曹万年等人要通车而行的意图,他们几个人跳上车,关系们来,从后视镜看着不远不近坠在后面的隶属东林监狱的车辆,开始通过手台梳理案情。
依旧跟石昊文一台车的任非先对现场做了简单的还原。他说的跟当时被所有做工犯人目击的现场基本上无甚差别,末了提出疑问:“但是这里面疑点重重。第一,关于看守问题。监狱方面一直强调在押送穆彦的整个过程中看守很严密,但实际上,就目前从押送穆彦的狱管那里了解到的情况,从办公室出来后,穆彦曾申请去了位于办公楼北角的厕所——问题就出在这里。在穆彦去厕所的过程中,起初并没有任何异常,但是当监区突然断电的时候,管教去里面揪穆彦,这个人就已经不在里面了。第二,凶手既然能做到这一步,那么说明当时他想直接杀死穆彦易如反掌,这么大费周章地折腾一圈风险相当大,可是他却偏要以这种近乎于‘示众’的方式,让在场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穆彦死在眼前……”
“那么,按照目前情况来看,这很有可能是熟人作案。另外,凶手对十五监区的地形非常熟悉,所以初步应该可以判断,凶手就是这座监狱里的人。至于‘示众’,我觉得,如果联系前面钱禄溺亡的话,那么就完全有理由怀疑,凶手是个对强。奸犯深恶痛绝之人。”
石昊文心不在焉地开车,他的脑子都在案子上,任非说完他立刻把话接下去,说完手台里传来任非拍大腿的动静,一次表示对石昊文的赞同,“好石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得,你别这么叫我,我瘆得慌。”
“给队里打电话,再叫几个人到监狱去,先把穆彦到底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搞清楚,再去那个厕所查查,作为死者失踪的第一现场,看能不能捞着点有用的东西出来。”谭辉点了根烟含混着说道。
而他的那辆车里,胡雪莉清清冷冷的声音在他之后传来,因为坐后座离手台比较远的缘故,她声音听起来有些朦胧,如同罩了一层格外清冷的薄纱,“你们有没有人注意到,那个穆副监长,跟穆彦,都姓穆。这本来就不是个常见的姓儿。”
“还真特么是!”旁边的李晓野用余光快扫了他们队长一眼,眼底跃动的火光如烈焰一般,“老大?!”
后面的车里,看不见谭辉表情的石昊文和任非听见随后谭辉的声音传来,很沉很稳,毫不犹豫:“去查吧。我们看看,这位副监区长,跟死者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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