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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献听得面黑如铁。
时辰一到,姜献便命乳娘将流英抱走了,上一秒流英还在桑桑怀里打滚,像个四仰八叉的小狮子,下一秒被人搂着腿儿端走,一声“母后”还堵在嗓子眼里。
桑桑尚未回过神,便有锦衣覆来,帝王广袖上的海水江崖掠过眼角,她被姜献打横抱起,越过一重重珠帘帷幔,步至他们二人的卧榻,姜献把她放下来,拍拍榻沿:“到里面去。”
说着亲自放下拢起的帷幄,将卧榻同外面隔开,这一放,灯影扑朔,若明若暗,他们的气息、温度和心跳愈发清晰,仿佛回荡在彼此耳边,他的更强健有力,桑桑的则要弱些。
她听话得卧向里面,姜献瞧她悬在榻边的脚还穿着鞋,伸手捉住她的脚踝替她脱了下来,同自己的并排拢在脚踏上,做完这一切,他嘴角隐秘的上挑,不知为何心情愉悦,索性翻身搂住她的腰,躺了下去。
桑桑啊了声,又爬起来,姜献问怎么了,桑桑跪坐在他身畔,雪腕低垂,解他腰上的玉带:“衣裳还没脱呢。”她轻声解释道。
姜献按住她的手背,薄薄一片,像握住一瓣雪花,他就这么仰躺着瞧她,四周静谧,唯听得香炉燃烧香料时细微窸窣,青烟绕帘,宫漏声迟,一瞬似有千年之久。
桑桑徐徐低睫与他对视,清瞳若水,映出帝王此刻慵餍怡然之貌,他爱极了她双眼中只有他的样子,抬手以拇指指腹轻蹭她雪颊,温声道:“你喜欢那小子?”
是说流英。
桑桑“唔”了声,欲移开脸,被他抵着下颌不能动,只得保持着垂目的姿势,“还好。”
方才分明抱得眼睛都移不开了,现在却只说还好,怕他再用流英胁迫她不成?
姜献盯着她的眼睛,不容许她有一丝一毫的躲闪,“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桑桑说没有。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皇帝的脸色很不好,他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真的没有?”
桑桑仔细想了想,认真得道:“回陛下,没有。”
皇帝意味深长的瞥了她眼,忽然翻过身去背对她,桑桑愣住,犹豫了一会儿,柔柔躺了下去,也背对他。
等了片刻等不到人劝,皇帝猛抬凌厉眸子,起身回头过头,差点气笑了。
桑桑蜷在最里面那一个角落,无声无息得背对他,雪白的手臂虚虚抱住两只膝盖,两人中间的距离有楚河汉界那么分明,青丝如瀑,被他压了一片,也不知道嚷疼,乖得像被谁欺负了似的。
忽然想起,她少时似乎过得很不好,她很少和他提起那段过往,但他心知帝王遗忘的僻静宫院缺衣少食,宫中众人踩低攀高,人会过得有多落魄可怜。
那时他也正在外征战,不知还有她这么一个人,回来时她已豆蔻年华,出落得倾国倾城,偏偏腰细得一掌可搦,还不自知,穿着一身小黄门的墨绿圆领袍,簪起长发,从昭德门晃到贞度门,被他逮着偷吃宴上的豆儿糕。
他本无心理会一个偷食的小黄门,冷不丁抬眼瞥见她嫣红的唇,雪腮还被豆儿糕撑得鼓鼓囊囊,怯生生的想用手捂嘴,于是他又看到了她削葱若素的指。
真是极漂亮的一个人。
他在军营里待惯了,也不是只见过男人,西北城墙上遥望他的世家女他也扫过一眼,并无甚感觉。他本该更瞧不上京城锦绣堆迭里柔柔弱弱的贵女,不知怎么就看中她了,穿着小黄门的衣裳,也瞧得出是个身段纤弱,眉眼鲜活的少女,生得很美,那种想让人拆下她发髻,令她娇艳欲滴,活色生香的美。
当她是哪宫宫女,又因那时要赴宴,他无暇去问询她的身世,命人赐给她一屉点心,又授意荣禄传话给她,若缺什么少什么,一律可以来东宫求取,便是在放笼子给她了。
她还当他是什么好人,眉眼弯弯的说多谢太子殿下,捧着点心,踩进他设给她的金笼里,还不知危险将至。
那日晴光恰好,也是一个碧柳拂丝绦的春日,三月三的花胜缀满宫廊,堆若白雪,桃红嫣然,远远瞧去仿若一团团云霞虹霓,她笑吟吟站在春光里,整个人似花做的,眼澄明,唇鲜红,齿雪白。
如今想来,依然觉得驰魂夺魄,那是姜献自成人后第一回觉得微有狼狈的时刻,他第一次,出格的瞧着一个女子的背影那样久。
“流英,是衡王遗腹子,你过世不久,衡王亦染急病去世,衡王妃诞下流英便跟着一起去了。朕把他从王府接来皇宫,一同接进宫的还有几个宗室子,朕膝下无子,将他们当做皇子抚养教导,只那几个或顽劣,或太谨慎圆滑,陆陆续续都发还回家,唯有流英是朕亲手带大,当做少帝来培养,年前刚封了崇王。”
他搂过她的腰,低声解释流英的来历。
帐中絮语,柔情似练。
“诸王虎视眈眈,恣睢者有,伪善者有,冷漠者有,却无一人有帝王之材,贸然登极恐朝野生变。我原是打算,等流英执政那年随你而去,无奈这小子长得太慢,三年才长那么一截,走两步竟还要我抱,亦不曾想过,此生还有再见到你的时候。”
“穗娘,朕从未背叛过你。”
“朕书案的木匣中,一直放着鸩酒。”
桑桑背对他,身躯轻颤。
姜献凝视她良久,心亦颤。
今日刘问春递上的脉案,他午时取来看,一刻钟后召见了刘问春,将脉案掷在他面前,厉声质问。
刘问春答曰,丽妃脉象沉细无力,少食少寐,悲忧懒动,面白无华,多疑易惊,恐有忧郁伤神之症不想令陛下知晓。一两日或可隐瞒,一旦郁结心肺,将折损阳寿,药石无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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