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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泥人尚有三分土性,被皇上摆了这么大一道,恨恨他怎么了?因疑心猜忌而戕害忠臣良将,放在哪朝哪代都不是明君所为。错了就要认罚,没有反而要你这个被戕害的替他开脱的道理。”
傅深从没听过他长篇大论的说教,一时感觉有点新奇,而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严宵寒一手托起他的下巴,含笑道:“侯爷,你十六岁时就敢当着我的面叫嚣‘皇上错了’,怎么现在反倒束手束脚、不露锋芒了?”
经年旧事如潮涌,与遥远的回忆尽头海天相接,傅深喉头蓦然一酸。
“去他娘的君要臣死,别学那些腐儒习气,”严宵寒垂首吻住他,语声轻微,可每个字都像是砸在傅深心上:“敢爱敢恨,快意恩仇。除了你自己,谁也束缚不了你。”
他曾一次又一次地目送傅深的背影远去,看着他从少年变成青年,从将军变成公侯,飞扬意气被黄沙与寒风不断消磨,赞美声与攻讦声此起彼伏,他肩上担负的责任却从未有一天被卸下。
有时候严宵寒会希望自己像传言里一样丧心病狂。他想把十六岁的的傅深封存起来,永远停在不知疾苦的年岁里,或者如同赐婚当天那样,恶意地看着他所信任的,依赖的,保护的通通倾覆崩塌,让他再也当不成正人君子,从此脱去一身桎梏。
所有遥不可及的幻象,都是尘世里最无望的希冀的投影。严宵寒失控的时候很少,清醒的时间居多。清醒时,他可以跟傅深说“你在我心中就是高高在上,无人能及”,可唯有在失控时,他才敢承认,傅深十八岁披挂上阵,走上忠臣良将这条路,是他毕生中唯二的无能为力之一。
生逢此世,当个忠臣不但辛苦,而且要命。
阴差阳错,邀天之幸,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能与这个人两情相悦。
傅深哪怕只能坐在轮椅上,也是个扎手的人间凶器,轻易招惹不得,可在这个深夜里,当他从低落中被拉扯进温存缠绵时,严宵寒胸中恍然间竟生出一种近于虚幻的圆满来,仿佛终于艰难地张开羽翼,把最想保护的人真切地拥入怀中。
呼吸交缠,唇齿胶着,心跳渐趋一致,傅深的手指轻轻顺着他微湿的乌发,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安抚谁。
一夜飞逝。
傅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严宵寒早已离去。日上三竿,风轻日暖,被中余温融融,竟然是场难得舒适惬意的安眠。
昨日万寿宴上的乱象和他无处发泄的郁燥,都好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很多事没想开前有如天大,想开了之后才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
可最重要的是,有人肯拿出十二万分的耐心陪在他身边,不厌其烦地替他解开庞杂线头,体察他那或许毫无道理的低回情绪。
难为严宵寒一个被清流们骂的狗血淋头的朝廷鹰犬,还得忍辱负重地试着理解这些忠良们的思路。
午饭之前,宫中太监来传圣旨,靖宁侯救驾有功,陛下嘉其忠义,赐下数箱药材、金银珠宝等物,还特意传了一道口谕,问他想要什么赏赐,尽可提出来。
傅深想了片刻,回头一看严府大门,笑了:“忠君报国乃是臣子本分,愧受陛下厚赐,天恩浩荡,何敢得陇望蜀?唯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公公代为转达。”
那太监笑容满面地道:“侯爷请讲。”
傅深郑重其事地道:“昨日万寿节,飞龙卫当行护卫之职,保护陛下安全。然而奸人狡诈,险些酿成大祸,拙荆身为飞龙卫之首,难辞其咎。夫妻一体同心,还望陛下允臣以己之功,抵其之过,宽恕拙荆护卫不力之罪。”
宛如天降一道惊雷劈在了严府房顶上。那太监都恍惚了,险些以为自己幻听,白着脸问:“侯爷……您、您刚说什么……?”
傅深微笑道:“嗯?本侯哪里说的不清楚么?”
“清楚,清楚了……”太监汗出如珠,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惊天大秘密,今晚就要被严宵寒灭口。
目送传旨太监的背影仓皇逃离,傅深悠然转身,又对上了一院子呆若木鸡的侍女小厮。
“看我干什么,这么感动吗?”他面不改色地道,“不怪我心软,实在是你们老爷后怕的不行,昨晚趴在我怀里哭了半宿。”
“……”
傅深让人把箱子抬走,自己毫不心虚地回去用午饭。吃过饭又要消食,傅深想起严府离清虚观不远,那道士来的确实蹊跷,他到底没忍住好奇,于是让杜冷推自己去那附近转转。
昔日繁华宫观已成寥落,清虚观满地萧条,门可罗雀。为防漏网之鱼,严宵寒特意拨了一队禁军守在这里。巧的很,领头的正是跟傅深见过一面的魏虚舟魏将军。
魏将军于人情世故上极为圆滑,他起初也以为严傅二人不合,但从严宵寒婚后的态度上,明显能看出他对傅深的态度不一般。傅深有没有那个意思不好说,他们严大人必然是对靖宁侯相当重视。
见傅深来了,他一面暗自咋舌,一面迎上前打招呼,态度不失谦和,还主动提出傅深可以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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