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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时正好赶上午膳时间。说是设宴,其实也很粗糙,不过是相比昨晚多了几个菜,郁濯同周鹤鸣在外跑了一早上,进屋后人已经到得七七八八,只差个楼子昂还待从苍泽县中赶回。
可郁濯刚坐下不久,便将自己的氅衣和外袍都指给周鹤鸣看,在他耳边小声道:“云野,你瞧。”
周鹤鸣垂眸看去,原是郁濯进屋时候不抖雪,一入室内,雪粒子都化了水珠子,浸得衣上一片湿漉漉。
“湿透了,”不抖雪的家伙在方寸间同他咬耳朵,语气缱绻极了,“我说衣裳。”
周鹤鸣快把后槽牙咬碎了:“我知道。”
这人故意的吧?
可他好像又确实没说什么奇怪话。
周鹤鸣手脚都快无处安放,还好席上人三三两两说着话,暂且没人注意到他们。
郁濯偏着头看他,见人不答话,又见人耳根子飞速窜了红,轻声补充一句:“你陪我去换一身?”
“换个衣裳而已,你自己去。”周鹤鸣举杯啜了一口茶,强迫自己不去看他,试图把方才那两句风光旖旎的话都压下去。
——这人究竟怎么回事?
从昨晚得知自己同郁涟间的往事后,他就显得心情格外好,同周鹤鸣先前所设想的反应简直大相径庭。
原本在人前做戏的暧昧已经悄然渗透到了人后私下,那句“心悦”和“一箭动情”均嘈响在他耳边,雷电一般清澈灵动地游走着,最终均化作了垂帘上半遮半掩的倒影与水波。
水波,水波。
那枚虎骨扳指已经重新套回了他的指上。
郁濯耸耸肩,听起来甚至有点失望:“好吧。”
他轻快地站起来,兀自往卧房中去了,独留周鹤鸣一人坐在这里。
此人惟有可恶这点始终如一。
郁濯哪儿管他的诸多心思,出来正堂后便快步回了房,尾陶正候在屋里清扫物件,见人回来一愣:“主子,这个点,知州大人应在宴请诸位大人——你这衣裳怎么全湿了?”
“衣裳不湿,怎么支开他光明正大回来?”郁濯脱外袍间,将今早同钱莱的对话均说了一遭,又冲尾陶道,“这几日剿匪尚未正式开始,你暗地里查查这个人。”
尾陶给他递上新衣,闻言皱眉道:“她的话于情于理都说得通,主子怀疑她什么?”
“她的理由确合乎情理,”郁濯将新外衣的袖口一颗颗扣好了,垂眉敛目道,“你可还记得五年前同我赌钱的那位崇州商人?他能只身一人从崇州到宁州来,靠的可不是钱财贿赂,而是他从前做了十年镖客的真本事。”
院中雪打着旋往屋里飘,满目萧瑟掩不住,郁濯已经换好了干衣,将架子上的大氅也递给尾陶去烘烤,说:“他亦亲口告知我——自他入行开始,崇州镖行之中,就不曾养过女人。”
待他换完衣裳回到正堂时,楼子昂已经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席间众人均到,郑焕便起身迎了赵修齐,要他坐上位,又一一向其他人拜过。
他没让太多人侍奉着,只留了钱莱帮忙斟酒。
赵修齐起了筷,他平素里都是不喝酒的,桌上酒过三巡时也只礼节性地微微抿了一口,说:“煊都来的赈灾粮车还有一旬出头就要到,郑大人近日须得差人修缮豫州城外东南侧,连通与河中各州的粮马道。”
“是,”郑焕一听见粮食,眼睛都要放光,又见赵修齐暂未提及豫州剿匪一事,心下松快不少,说,“只是可惜豫州土地贫瘠、特产稀少,眼下实在没有太多拿得出手的吃食来招待,还请诸位见谅。”
赵修齐温声道:“这有何妨?郑大人为民之心拳拳,是比玉盘珍羞更宝贵的东西。”
“是噻,多亏郑大人鼎力配合,才这么快梳理清楚允西粮账的问题。”程良才喝了不少酒,说话间已经大了舌头,“豫州报上去的粮食总数目,同端阁老于朝中核对的数目相比果真少了整整九十万石。如此基本可以确定,那云州送往青州途中少掉的二百四十万石,均被拿来充作了允西三州的假账。”
他恨恨地一拍桌子:“他娘嘞张兆!”
程良才是很典型的蜀州脾气,急躁爽直,近些日子相处下来,同行众人已经见怪不怪,楼子昂搁了酒盏,也说:“据查,那苍泽县丞丁安被杀大概率为守风寨所为。可他这六年在任期间,没少搜刮民脂民膏,已然积攒了不少怨气,死后苍泽县中并无多少人悼念,反而纷纷拍手叫好。”
周鹤鸣淡然道:“这些山匪若真为替天行道,何必对那丁安放任六年之久。”
“但百姓大多只顾及眼前,这义举依旧会被算到守风寨头上。”郁濯放下筷,微微朝周鹤鸣凑近一点,同他耳语道,“既为警示,又挣名声,好生狡猾。云野,我们也跟着学一学。”
他说得这样轻飘飘,好似守风寨并非他们要面对的敌人,只是他要瞧的一场热闹,亦或是要趁浑水摸的一条鱼。
周鹤鸣不动声色地挪开半寸,让那温热吐息散在冷风里,压下一点莫名的躁意,定神低声道:“说话就说话,你别动不动凑得这样近。”
“可我只愿让你一人听见,不凑近点怎么行呢。”郁濯竟然追上来一点,伸手覆住了周鹤鸣桌下的另一只手。
——竟同夜宴那晚的情形如此相似。
“而且我弄湿了衣裳,现在也还觉得很冷。”郁濯将冰凉的五指插入周鹤鸣的指缝,同自己的紧紧相贴,感受着周鹤鸣的无所适从和那掌心的温热,满足地微眯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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