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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征战沙场见识广博,小伤小痛都不在意。”晏迟说得是她手背上被抓出来的伤痕,是在刑房时孟知玉弄出来的,血迹隐隐。“但臣是圈在深宫的一捧尘泥,没有那么强健的心,不得不在意。”
药膏取来,带着淡淡的药味。启开盒盖,苦意便更浓,与他身上的梅香掺杂在一起。
涩苦,但又有一股隐蔽悠长的芬芳,浸润肺腑。
晏迟低头涂药,指尖柔软,动作很小心,等做完了一切,才低声回复道:“假若他日,您这么对臣……原因也都各自明于心,早有预期,何必生怨。至于臣写字之时,只是在想,要利万物而不争,太难了。”
“他虽名为泽,可也不必这样承担。”晏迟略微松开手,看向殷璇,“对错难分,有时常常是执着害人,执着生痛。”
晏迟在殷璇面前,向来是话语坦诚,态度不变,不愿意说一句假话。这是深宫之人极少能有的品德,也是最傻的一点。
在这个地方,有很多人对此嗤之以鼻,对此轻蔑嘲讽,但在相处之中,这些人还是更喜欢待在像晏迟这样的人身边。
因为心静。
殷璇没有再对着这个话题问下去,而是忽然道:“你在烟花柳巷是怎么活下去的。”
晏迟愣了一下,随后见到对方骤然逼近,舔了一下他唇上伤痕,气息蔓延。
“人善被人欺。”她低声道,“会被欺负吗?”
他没有躲,也不太想躲,但是耳根还是一下子烧了起来,小声道:“……有一点吧。”
“一点。”殷璇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字,很不相信,“你虽然聪明,可总是心软,一点恐怕不够。孤记得前几日跟你说没有子嗣的郎君要随孤殉葬一事,你竟然说这样更好。究竟什么心思,会让你说出那种话?难不成人生二十年,于你已是苦海无边了吗?”
她似乎现了什么,继续道:“晏郎,一尘不染,可是会很累的。”
晏迟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像是被亲近的人现了致命的软肋。他怔怔地看着对方,随后缓了口气,才道:“臣……”
他没能说出话来。殷璇的目光实在是太具有侵·占性,那种近乎碾压的感觉太可怕了,让他说不出辩解的话语。
“孤的身边阴暗污秽,你留下来,迟早会后悔……”
她话语未尽,指尖交叠之处倏忽一紧。抬眼望去,入目是那双温柔明澈的星眸,熠熠生辉,如同寒池沉玉,坠进心海,泛起蔓延的波纹。
晏迟看着她道:“不会后悔。”
他低下头,很小心地亲吻了一下对方的指尖,声音低微郑重。
“……不会后悔的。”
————
殷璇是在晚膳时回太极宫的,政务繁忙,国事为先。她陪晏迟用了晚膳,随后回到太极宫理政。
从宜华榭望去,可以见到宣政殿长明的灯火,烛光摇摇,人影依旧。而在宣政殿的窗边,也能见到宜华榭每夜点灯,按时熄灭,如同别样相伴。
徐泽落胎小产之事,罪名已定,只是还未行刑。因后续由周剑星处理,深宫之中很是为此提心吊胆了一番,等到后续,才将心安在了肚子里。
又过几日,徐泽状况好些时,阖宫探问。有些人明里贺他升迁,敬他为长使,暗里却讥讽嘲笑,说他此生止步于此,无能诞育儿女,有何颜面空占庭院,享受俸禄。
这种人比比皆是,不足挂齿。徐泽素来是个脾性好的,身子又弱,之前他受宠有孕,且家世一流,才受到敬重。而至如今,徐家已现败象,他也难以指望,才处处都有人明里暗里嘲讽妒忌。
或许很多人,都想他怎么还能活着,恨不得他死在水中吧?
徐泽坐在榻边喝药时,受刑才愈的无逍将竹帘卷起,低声提醒道:“郎主,晏侍郎来了。”
他动作一顿,目光才忽然有了些波澜。随后放下喝到一半的汤药,注视着晏迟进入内室,躬身行礼。
眼前之人神色平和,穿了一件色泽寡淡的衣袍,进屋时就收起了披风,身量单薄,颇有孤梅细柳之感。
徐泽看了他片刻,随后道:“宠君向来都可肆无忌惮一些,你何必如此,坐吧。”
这是晏迟在那日后第一次听他说话,声音低微而沙哑,整个人像一株开败了的莲花,在残雨之中处处支离。
晏迟坐在软榻下方,抬眸望去,见到他苍白的手指重拿起药碗,眉宇低垂,辨不清究竟是什么神情。
“那件事……你查过了吗?”
他指的是元宵节时,他提醒的那句话。
若万一是他揣测不对,岂非酿成大祸。所以必得询问清楚,才可安心。
徐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如你所言。只是东西让我烧了,给孟知玉送行。”
罪名已定,再无转圜,只是不知何时行刑而已。
“……送行。”晏迟垂眸想了一会儿,想到他那个人平时说话的语气态度,“他在地下,也未必肯收。”
“送是我的事,收不收,又有什么关系。”
徐泽语气淡而低柔,是他这么多年修来的轻言细语,温柔脾性,可是这时交谈之中,却将苦心经营的这些东西全都抛却了,神情变也未变。
“你这样,”晏迟犹豫了片刻,“令人害怕。”
徐泽拿着汤匙的手指僵了一下,语调轻微地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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