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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基忍不住抱怨道“又要极奔驰,又要乔装匿行,两个要求根本背道而驰。那你说怎么办”于谦拍了拍船帮,笑道“其实不必拘泥于骑乘,臣有一个更好的建议。”
“什么”
“漕路。”
朱瞻基一听,眼睛登时瞪圆,问“乘船那也太慢了吧”
“殿下长居北方,对于舟楫之事多有误解。若论短途,水不及旱;若论长途,则旱不及水。”
朱瞻基怒道“不要胡说,漕船我又不是没坐过一个时辰最多能走出去十几里就不错了它运货胜于6运,这个我知道,但船怎么会比马快于谦你不要自己不擅骑马就乱找借口啊”
“臣绝不是为一己私心。”于谦的眼皮一跳,“请殿下细思,骏马奔驰虽,但中途需要歇脚落汗,喂料换掌。雨大了泥地难行,旱处又怕鼠洞绊折了马腿,逢坑徐行,遇坡牵拽,麻烦极多。”
朱瞻基勉强点点头,他也随过军,知道骑兵动起来有多么麻烦,一匹战马起码得三个辅兵伺候着,每天跑动过两个时辰,就得停下来休养。
“舟楫虽缓,胜在可以始终不停。就算一个时辰只有区区十五里,一昼夜可走十二时辰,就是一百八十里。兼之水路平稳,几无阻碍,所以百里之内,舟不如马;百里开外,马不如舟。”
于谦随后又加了一个砝码,道“再者说,殿下的箭伤在船上可以稳稳静养,远胜过承受鞍马劳顿之苦。”苏荆溪在一旁附和道“于司直说得不错,单以养伤而论,乘船远胜骑马。”
朱瞻基见她也这么说,颇有些悻悻,可又不甘心地嘟囔道“我从京城到南京坐的漕船,路上走了将近一个月呢”
于谦笑道“那是因为殿下昼行夜停,一路游山玩水,自然迟缓。”他朝舟外一指,道“漕河之上有一种进鲜船,专向京城进贡各类鲜品,漕上唤作川上船所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种船为怕贡品腐坏,中途日夜不停,盘坝过闸可以举牌先行,无须排队。赶上顺风时节,它一天一夜甚至可以走出两百里。两京单程,十五日内必到”
行人的职责是前往各地奉节传诏,这些水马脚程远近的规划,乃属本职功课。于谦一番解说下来,舟内竟是无一人能反驳。
“那这漕路,该怎么个走法”朱瞻基看起来已经放弃了。
“臣的建议是,先至扬州的瓜洲渡。漕船北运,那里是一处重要枢纽。我们只消使些钞银,搭上一条进鲜船,请办船的百户夹带我们北上,到天津再改换马匹,疾驰直入京城,便可及时讨杀反贼入继大统”
说到最后一句,于谦右手重重拍在船板上,沾了一巴掌的饭粒。
朱瞻基环顾四周,道“其他人可还有什么意见”他这么一问,船上霎时安静下来。三人都听出来了,太子这一句问的其实不只意见,还有态度。
苏荆溪后退一步,盈盈一拜,道“民女在后湖已经报得大仇,铭感五内。唯有侍奉殿下进京,方不辜负君恩。”她在神策闸口前一言气死朱卜花,朱瞻基是看在眼里的,此时见她愿意跟从,大为欣喜,连声说好。
她表态完,船里的六道目光自然聚集在了吴定缘身上。
从被卷入这场风波开始,他一直拼命想要置身事外,可惜事与愿违,反而让他一直掺和到了最后。当初于谦跟他约定,护送太子离开南京城。如今约定已经完成,他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刚才的讨论,吴定缘一言未,现在仍保持着漠然,一副与己无关的态度。朱瞻基的喉咙,不经意地起伏了一下,现自己居然有些紧张。
“不过是个卑微捕吏,离开南京城就用不着他了。再说他一看见我就头痛欲裂,这种人留在身边又有什么用”朱瞻基反复告诫自己,可焦虑感没有因此而消退。他自矜身份,不愿主动开口,好在于谦比他还心急,直接开口催促“吴定缘,太子一路上还缺少护”
“小杏仁,你真是老鸹精托生。”
吴定缘不耐烦地舒展手臂,把手里饭团一下子塞进于谦嘴里。于谦瞪大眼睛,嘴里呜呜说不出话来。吴定缘又轻轻看了眼太子,像是怕被蜇疼似的,迅把视线挪开
“我自幼在金陵长大,没离开过南直隶地面。太子北上,怕是用不上我。再说我得去救我妹了呃,恭祝太子殿下一帆风顺。”
他勉为其难地补了一句吉祥话,说得笨拙不堪。
一声明显的憾声,从朱瞻基嘴唇里滑出,道“好吧,本王不会食言而肥。既然约定已成,去留便随你吧,不过”他俯身拿起那个小香炉,晃了晃,道,“这个炉子,你我皆用它立过誓言。你把它留给本王,路上做个激励如何”
吴定缘看了眼炉子,上面隐约可看见自己在正阳门留下的一抹血痕。他撇了撇嘴,道“当时离开我家时,小杏仁已经花了一两银子把它买下来了。它就是你们的了。”
于谦没想到都这会儿了,这市侩还不忘算账。他把饭团从嘴里抠出来,正要扬声,忽然又被一袋东西砸中鼻子,原来是那一袋合浦南珠。
“这里有二十三枚合浦南珠,算上买船那一枚,一共二十四枚。权且借给你们做盘缠,记得回头与那五百零一两银子一并还给我。若是无人可还”他顿了顿,“就请太子下道赦文,用这些钞银给红姨从教坊司里赎身吧。”
于谦“呃”了一声,鼻子莫名有些酸。也不知是被珠袋砸的,还是品出了一丝托孤的味道。金陵城里朱卜花虽死,但白莲教还在。他孤身一人返回去救妹妹,只怕和送死差不多。
朱瞻基也觉出不对,可他金口已开,这时再反悔挽留也不合适。这时苏荆溪在一旁忽然开口道“白莲教掳走了你妹妹吴玉露,是为了要挟你爹为他们做事,对吧”
“嗯。”吴定缘闷声答道。
“现在还提这事干吗”于谦有些不满。朱瞻基悄悄踢了他一下,示意噤声。
苏荆溪双眼盯着吴定缘,语气和缓道“昨晚在城头,梁兴甫既然循着红玉姑娘那条线跟过来,说明白莲教也知道了你在帮太子,对吧”
吴定缘不明白她什么意图,只好点点头。
苏荆溪转头看向于谦“换作你是白莲教,现吴定缘与太子分开,只身回了金陵城,会怎么做”于谦愣了愣,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呃,吴玉露没用了,放了”
朱瞻基眼皮一翻,这位臣子什么都好,就是偶尔会天真得像个蒙童。苏荆溪道“于司直心怀仁恕,只怕难以揣度那些人的心思。吴玉露牵扯到这么大的阴谋,若是没甚用处,自然是一刀杀了,以绝后患。我那个未婚夫郭芝闵,岂不就是这么死的”
吴定缘嘴角猛然一抽,显然被戳到痛处。以他的头脑,其实早预见了这个结果,这次返回金陵,他也是抱了先为妹妹收尸,再跟白莲教同归于尽的心思。
“试想一下,若是你没返回金陵,白莲教会怎么想吴定缘一定是保着太子北上,这样一来,吴玉露这枚筹码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便不会轻易割舍。”
“对呀”
朱瞻基和于谦同时眼神一亮。这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听似不经意的几句话,却不知不觉绕出了困境。按照她的道理,吴定缘只有跟随太子北上,才能保证妹妹活着,既不算违誓,也不致让太子失望,真是太体贴周到了。
他们俩一起转头,满怀期待地看向吴定缘,后者却依旧没吭声。
“而且上京路上,白莲教一定会穷追不舍。你父亲的仇,只有跟着太子才能报得了。”苏荆溪道,“你难道不想为铁狮子报仇”
吴定缘冷冷道“劝我留在太子身边,就不怕你不方便”苏荆溪似乎没听懂,双眼微微睁大“我做调理,你为护卫,各司其职,又怎么会不方便呢”
吴定缘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别人不明白,他可是早看透了。昨晚那场神策水闸的对话,他当时趴在船头听得真切。这女人坚持留在太子身边,一定还有企图。而且吴定缘相信,苏荆溪也知道他起了疑心。可她非但没有放任吴定缘回南京,反而出言挽留,摆一个威胁在身边。
她到底是什么用意,委实难以揣度。
朱瞻基可不知道这两个人打的哑谜,抖抖眉毛,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到底留下还是回去”吴定缘默默从于谦手里夺回那袋珍珠,揣回自家怀里,然后朝船尾木舵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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