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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还是要画一下的。我是觉得这位小哥身材这么好,又是夏日刊,上衣不穿可以吗?”最后一句就是问夏至了。
夏至看看周昱,见他没什么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图编不死心,又问:“只拍背面呢?现代舞不忌讳这个的吧?”
“又不是在跳舞。”
他说得很轻,却把图编直接给噎了一下。这时周昱笑了起来:“让他吧。灯好了,那一个衣服也换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图编又把另一口气咽下去:“看你了。”
……
明明已经有了好几次在摄影机前工作的经验,夏至这次却比任何一次都紧张,而且僵硬。周昱的指令很清晰,但他一直难以集中精神,生平第一次觉得每一个动作都给自己做得别扭极了——周昱希望他们两个人以周楠能够做到的那些为标准,在舞台上做出片中将出现的动作。
相对而立的两个人是第一次面对面地打量对方和自己做出一样的动作,距离这么近,大眼瞪大眼,都有些忍俊不禁的意味。周昱和图编都没有说破这次拍摄的主题,但周楠和夏至很快意识到了,几乎在同时调整了自己的动作,好让对方显得像在镜子的另一面,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们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让下午的拍摄行程第一次被喊停,可周昱的神色反而很愉快,简短地说:“让夏至来做,他模仿你的动作更容易。周楠你放松。”
舞台的地板是舞者的土壤,让他们抽芽生根,开出花朵长成树木。夏至赤着脚,这让他更敏感地感觉到周昱踏上来时地板的动静,快门声离得很近,他知道如果瞥一瞥视线,眼角的余光怎么也能看见他。但他没有这么做,除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微的畏惧感,更有几分意气:如果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所熟知主宰的领域,那对于夏至来说,就是这里了。但这一刻,他又是被拍摄的对象,这片疆域里,又出现了另一个人。不管抱着怎样的感情,至少在这个地方,他是不想认输,也绝不示弱的。
不多时夏至的身上又起了汗意,新换的汗衫贴紧了皮肤,这让他安心。他看见周楠脸上的笑意和偏向身后的视线,夏至这才意识到,周昱从来没有拍过他的正脸。
这个念头一起,他的动作就松懈了下来,对面的周楠不由一怔,也跟着停了一停,但好在这时候周楠能做的动作也差不多全部走完,夏至干脆彻底地停了下来:“还有两个跳跃的动作,你看是怎么办?”
“我可做不来。之前拍的时候我也就是做做样子,动作都是你来做的。”周楠耸耸肩,接着视线掠过夏至的肩头找到他身后的周昱,“周昱,是这样,杨老师还有两个高跳的动作,夏至做起来很好看,让他一个人跳一次好不好?你好像一直没拍他的脸。”
“可以。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周昱的吐息拂上夏至的后颈,他整个人触电一样回过头,才发现原来他就站在自己身后不到一步的地方。大概是夏至的表情过于惊悚,这下连周昱都有了几分惊讶的神色:“对不起,我应该退后两步再开口。”
“没……”没什么呢。他没有再说下去。
周昱答应了之后周楠就先一步下了台,接着周昱也下去了,空阔的舞台上只剩下夏至一个。强烈的灯光让汗湿的皮肤微微刺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台边,三步奔跑,然后,吸气昂头,大腿发力,小腿绷得像开弓的弦,纵身一跃——
后来夏至悄悄在心里数过,那个下午他自己一共重复了这个动作十三次。周昱让灯光师熄灭了所有的顶灯,只留下舞台四角微弱的灯光和投在中央的一束追光,而夏至就一次次地在黑暗中起跳,跃进漆黑四下的唯一一处光亮中去。跳到后来,额头上留下来的汗水已经把眼睛都打湿了,那束光变得忽远忽近,闪现着其妙的光斑,像是万花筒里的世界,而他听不见来自舞台下的任何指令,就不知疲倦地重复着自己,滚烫的皮肤一旦停下就感到无处不在的凉意,惟有光里是温暖的,甚至是炙热的。高一点,再高一点,他在心里命令自己。
眼线忽然光明大作,他的大脑里一瞬间空白了起来,迷茫地看着台下,每一张面孔都是陌生的,连周昱的似乎也不例外。
“谢谢,我拍好了。”台下有人结束了这片静默。周昱合起机器,向着夏至微微颔首,是一个致意。
夏至却还是一动也不动,皱着眉头看着台下重新忙碌成一团的人群。结束了工作的周昱走上台,把一条浴巾递给汗如雨下的他:“你做得很好。上次你寄给我快递的地址现在还有效吗?我稍后把照片寄给你。”
过了很久夏至才有了反应。他缓缓抬头,看着灯光下周昱的脸,始终是那样温和的神色,他点头,又说:“我想和你说句话。”
“你说。”
台下人声嘈杂,他却反而把声音降低了:“我想,那一天我错了。我用了错的方式,我很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他听见周昱问。
“如果不是顺序颠倒的话,我们是不是至少可以做个朋友?”他终于抬起脸看着他。
周昱笑了,他看见夏至额角滚滚而下的汗水,伸出手来扯过浴巾的一角为他擦去了即将落进眼角的汗:“别后悔。你不能从后悔里得到任何东西。”
“周昱,我真的很……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知道。”
夏至眼睛一酸,曾经以为绝对说不出口的话竟然很顺利地说了出来:“收回那句话吧。”
这次周昱收起了笑容,他摇了摇头:“你在我这里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别固执,去找别人吧。”
《踏歌》首演那晚陶维予和他说过最后一句话毫无预兆地袭上了心头,夏至咽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扭了扭嘴角,僵硬着身体垂下了眼帘。
但那完全不能算是笑容,周昱看着他,没有出声安慰,只是转身走开了。
夏至在《长夜》最后一天的工作完成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替身演员结束戏份自然没什么庆祝活动,但他这边的拍摄组还是体贴地为他准备了鲜花又开了酒,在一群人的劝酒下临到最后夏至还是没顶住抿了一口,于是恶向胆边生,在告别一起工作了半个月的同僚之后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天陶维予和他告别的时候笑着说“你要是想爬回他的床,不妨找我试试看”,轻描淡写之下,好像在说天气。当时他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恶狠狠地反击“要是有用,你怎么不爬回去”,可惜这攻击对陶维予完全没用,等车子来后他让车里不知道什么人递出来一张卡片塞给到他手里,就这么扬长而去了。
事后夏至想想,有些事要说破,其实也就是一句话。
那张卡片上写着一个应该是女人的名字,接通后果然也是个女人,她客气地问夏至的名字,夏至自报家门后她沉默了大概一秒钟,就问:“你现在还在片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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