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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闳第一次见到韩兴是在太傅家里。
经过立储风波之后,刘闳觉得太傅人品挺好,没有因为母亲去世就冷落自己,也没有用看小狗狗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下十分满意。待看完太傅口中的“小把戏”,更爱跟太傅粘在一起了。无奈太子不止有太傅一个老师,还有其他的师傅,刘彻做什么都是大手笔,给儿子找师傅也是一样,从骑射到诗书林林总总一大堆,却个个毕恭毕敬——呃,倒不是说恭敬了不好,只是处在刘闳这样好动的年纪,太守规矩太死板的老师实在是让他喜欢不起来。不同的说教方式,更是激化了刘闳的喜恶之感。
小孩子坐不住,读了一会儿书,就有些走神儿,掏出小玩具偷偷在桌子底下玩,被别人诸如少傅石德现了,免不了说一通玩物丧志大道理,再哭丧着脸请罪:“臣无能,不能让太子有所长进,没有教好太子愧对陛下信任……”刘闳噎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心道你怎么不对父皇这么说?他建了多少宫室花了多少钱?现在又惦记上汗血马了,那他算什么?然而这话却不能说出来,只能谢过少傅继续坐好听课,左耳朵听右耳朵冒。
如果这样的事情被太傅遇到了,会下课,然后让他玩个够:“没精神听,就先玩。玩够了,再回来听。你这么着,玩也玩不好,学也学不好。好了,去玩罢!”转头吩咐六儿再准备一些同类玩具。
不到一刻,刘闳就自动扔下玩具了——这些玩具不过是些泥人陶俑弹弓琉璃球之类,玩的就是一个逃过老师眼睛的快意,没有了枯燥的课堂作对比,由着你玩,这些玩具的吸引力大大降低了。物以稀为贵,再好的东西堆满了眼,也没有那种新奇感了。刘闳到底还是记得自己是太子,要认真学习,任他玩的时候,他又开始惦记起功课来了,于是乖乖回来继续听课。再说,太傅的课,讲得更生动有趣,能让刘闳走神的时候并不多。
从此,太子的课程安排便是学三刻休息一刻了。
刘闳明白太傅不可能整日围在自己身边,其他的师傅虽然不讨喜,到底还是能教一些东西的,也耐下性子来听。只是一得了空,便想往太傅那里凑,就算不讲有趣的知识,看着太傅的脸也很赏心悦目。
这一日,刘闳写完功课,瞄瞄以前喜欢的小玩艺,撇撇嘴,这么幼稚的东西,以前怎么会喜欢玩?唔,还是对看看太傅好了。很不巧,今天是休沐日,韩嫣在家休息。
太子身边永远不缺讨好的人,便有出主意的:“听说陛下今日不在宫里,您只要跟郎中令打声招呼,报备一下儿,就能出去了。”
刘闳一转眼:“就这么办了。”郎中令也在休沐,就几个当值的郎官在,谁也不敢拦着太子殿下。
安阳侯府大门口儿,正巧碰到了同样溜出来的刘彻。
刘彻与韩嫣并不是整日腻在一起的,两人都有事情要忙,刘彻除了谈情说爱,正职是个要管理国家的皇帝,除了韩嫣之外,他还有其他的臣子要召见。韩嫣除了向刘彻汇报大小事务、跟他在一起聊天歪缠还要教刘闳、处理丞相该处理的政务。因此,两人一天倒有半天是见不着面的。逢到韩靖从南军休假回家的时候,韩嫣也要抽出空来回家看看儿子。这天,正是韩家大少爷回家的日子,韩嫣自然是在家的。休沐日,大家都休息,皇帝也休息了,一觉睡到自然醒,摸摸身边没有人,才想起来自己昨晚抱了个枕头眯了一夜。起床之后看看没什么事,就直奔韩家去了。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都已经到了门口儿了,那就一起进去吧。
韩府的管家们对刘彻已经很熟了,皇帝翻墙的时候都看过了,这回居然走大门进来,真是规矩得不得了了。对于皇帝领着个小男孩儿进来也没有表现出过激的反应,一面恭恭敬敬地把人迎了进来,一面命人进去通报。
“不用了,朕自己去找阿嫣,”止住了要去通报的下人,突击检查,看看他都在做什么,“韩靖,别躲了,朕认得你。”正准备悄悄溜到后面通风报信的韩靖只得站住了脚,上前行礼,一面行礼一面腹诽:“知道您认得我,休沐日都不得安生。”
一道矮矮的身影咻地一声不见了,跑得好快。这回刘彻没来得及喝止,父子俩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加快了脚步,却在转角的地方停了下来。
“兴小猪,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臭哥哥,快放我下来!”刘闳闻声望去,见一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被个青年拎在手里。拎的手法还很特别,一手拎着腰带,一手拎着领口。男孩儿很像被捏住壳的小乌龟,划动着手脚,却因为腿短手短怎么也碰不到行凶的人。于是,扭过头去,对着凶手“嗷~”了一声。
“噗~”刘闳笑出声来,男孩子和青年都回过头来看着自己。青年一脸无害,男孩子见自己的狼狈样被别人看到,脸色通红,睁得大大的眼睛透着羞恼,四肢一阵扑腾,真像是只炸毛的小猫。
青年轻轻地把男孩子放了下来,顺手理了理男孩子的衣襟:“在自己家走路怎么能不小心呢?看跑太快撞人了吧?”
“谢谢哥哥,”男孩子镇定了下来,只是说话间还咬着牙,勉强揖了一下,“下次一定注意,”扭头看向刘彻父子,行了个礼,对刘彻道,“您是来找伯父的么?”
看小孩子变脸,真是项乐趣,刘彻笑道:“是啊,你伯父在家么?”
韩宁却是认得刘彻的,放下在弟弟衣襟上的手,上前行了个大礼,方道:“回陛下,因是休沐日,叔父正在小憩。”这时候还要找上门来,你可真像是叔父讲过的“周扒皮”啊。
“是么,阿嫣是累了,别吵醒他,咱们过去瞧瞧。”
睡着了的人有什么好瞧的?知道人家累还要过来打扰?陛下下雨没打伞,韩家孩子们狠狠鄙视了刘彻一通。
韩兴见哥哥行了大礼,知道这是皇帝了,也上前去行礼,一面觉得陛下脑筋不清楚,一面又觉得自己方才的糗样被天子看到很尴尬,脸上的表情很纠结。刘彻笑了,摸摸他的脑袋,拉到身边,一面问着“多大了?”、“读过什么书?”之类的问题,一面熟门熟路地摸向韩嫣的住处。
韩嫣没有睡在屋子里。庭院花树下摆了张竹榻,韩嫣就这么躺在花树底下。安阳侯府的花树栽了有些年头了,枝繁叶茂,大朵大朵浅粉色的花缀在枝叶间,微风吹过,落了满襟,衬着白色的曲裾。
有一两片打着旋儿落下的花瓣偏会找地方,正落在额间唇上……
睡姿漂亮,是件风雅事,韩家孩子对此很有些自豪——比起某日有幸参观到李敢伯父磨牙打呼说梦话的睡相,他们更接受韩嫣的睡相。但是,某家父子呆呆的眼神就让人很不舒服了。于是,韩兴扑:“伯父~”带着甜甜的颤音。
韩嫣早醒了,安阳家规一向严谨,报信的被拦下了,可消息还是如期传到了韩嫣耳朵里:“侯爷,前院遮阳的伞立了起来,有贵客到了。”既然刘彻想玩突袭,韩嫣就陪他玩好了。于是,继续装睡。
被人参观睡相也不舒服,听到韩兴一声伯父,韩嫣顺势就起来了。抖抖衣襟,抬眼:“怎么都来了?”
皇帝父子驾到,自然要好好招待的。当下韩嫣陪着刘彻说话,刘闳抢不过父皇,也觉得跟韩兴在一起比较有共同话题,干脆跑去找小朋友玩了——再有太子的自觉,他还是个小孩子。
“就这么睡在院子里,也不怕着凉?”当着人家儿子的面,不好扑过去,刘彻只好不咸不淡闲谈。
“觉得屋里闷。倒是陛下,怎么想起出宫?带人了么?”
“我丢不了,”摆摆手,再看看一边一个门神,“觉得闷了不如出去走走?”用询问的语气说出来,却是不容拒绝的。
刘闳被韩兴领着逛了一圈,现太傅家花园里居然有一小块菜地,用来种种粮食蔬菜让小朋友熟悉农事,试着浇了浇水,觉得很有意思。转过眼,正想问韩兴这种的都是什么,正撞上韩兴“连这个都没见过,可怜的娃”的眼神,刘闳郁闷了,恨恨地誓回宫也要弄一块地。
两个小孩子开始有意无意地卖弄自己的学识,年纪相仿懂得也差不多,偶有一点你知道我不知道或者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互相炫耀一下,渐渐到玩在一处。刘闳觉得这个韩兴懂得不少,不会刻意讨好但又很有趣,很像个“朋友”了。韩兴也觉得刘闳是伯父的学生,人也不笨,很能说到一起,这个害伯父整日要忙着教他而与家人相处时间变少的“太子”也不那么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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