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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珏微颔首:“记得住便好。”招手让他在身边坐下,兰徽打量房内陈设,发现这间与自己那间并无太多不同,只是宽敞一些,被隔架隔出内外两道。但床也没大出多少,一样的布枕被褥,且或因他是童子,床单被面上还有花儿,爹这边的就是一色的青蓝,瞅着更粗糙了。
兰徽向兰珏身边挪了一寸,小小声问:“爹爹,儿想问,需在这里住多久?”
兰珏道:“尚未定归期,你只需乖乖住着即可。”
兰徽心里一沉,不好,难道要等到玳王洗心革面了才能回去?那得是什么时候!
兰徽根本不相信浪无名会有浪子回头一天,他不禁忧愁,自己和爹爹难道要在这里住成一位老大人和一个小老头?
兰珏秉灯夜读徐大人送来的书册,困倦难支时方才就寝,这段日子连着折腾,躺进硬板床的粗布被褥内,他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感叹这一程的平顺,又不敢多庆幸,谁知明日如何呢?且仔细为之,半看天命吧。
兰珏未思许多,便沉入梦乡。然丰乐县中,不少人今夜又不能眠。
不单是卓家的瓷器被人冒名取走。前去找寻卖花刘妈妈和徐添宝的衙役前来禀报,这两人均不在家中。刘妈妈的相公刘大爷哭天抢地说,老伴已经两天没回家了,他跟儿子本想去报官,因为那么些大老爷在县里,约莫知县老爷顾不上管老百姓的事儿,他们家人就自己先找着。街上封了,找也不好找。左右邻居都作证,确实刘家人找老太太来着。
徐添宝也是住在刘家,但他的事,刘家人却说不清楚。他自来丰乐县起,先在刘妈妈家借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就租下侧院的两间小房。这两间屋与主院隔了一道篱笆墙,旁侧单开了一道小门,徐添宝平日都从此门出入,吃饭也不跟刘家人一起。他平日不怎么在家,客栈夜里也需上工,刘家人说晚上经常不见他屋里亮灯,没多留意。
县衙刑房的捕快原想把刘大爷或刘家长子带到衙门问话,可谢赋被何述招去行馆了,未必能抽出身审问。捕快们于是十分机智地把刘家也围住,来请柳桐倚、燕修和桂淳示下。
桂淳道:“以卑职愚见,仍是分做两拨,各自查看,柳断丞以为如何?”
柳桐倚赞同,又问张屏意见,张屏道:“人命最重,我想先去刘家。”
桂淳道:“燕兄肯定需去查查大胆冒充京兆府公差的狂徒。卓西德与刑部的旧案有关,如此仍是桂某与燕兄去卓家吧。”
柳桐倚颔首:“我与芹墉兄去刘家。”
于是三名差役跟着燕修桂淳先行往卓家去,留下四人听凭张屏和柳桐倚吩咐。
张屏又向这四人拱手:“劳动诸位中的两人回县衙,先请两位大夫,备上解毒和止血急救药品,还要几匹马,大致与到刘宅的官差人数相等即可,速速赶到刘家。另寻出刘氏及徐添宝的户籍册。徐添宝的户册或是挂在通达客栈名下,若查到,就将那一年的伙计名单都取来一观。另请把一壶酒楼六年前至今日的伙计名录也一同找出。”
一个捕快立刻道:“卑职等这就去办。诸位大人可还有其他吩咐?”
柳桐倚未语,再看看张屏,张屏垂下眼皮,继而又抬眼道:“请闵仵作也候在衙门中吧。”
那捕快一愣,继而赶紧应喏,与另一人飞奔回衙门。柳桐倚与张屏由剩下的两位捕快陪着快步前行。
柳桐倚轻声问:“张兄觉得,会再有人遇害?”
张屏肃然看着前方:“希望我推断错了。”
刘家住在城北的一条小巷内。巷中一色是谢赋到任后新修的小院。院墙年前才统一粉刷过,光滑洁白,青砖路笔直一线。刘家的房子本是个大整院,现被隔成了三个小院,刘家长子、媳妇与三个娃住在东院;刘大爷和刘妈妈老两口住西院;最西侧两间厢房拉了一道篱笆同西院隔开,现租给徐添宝住。西厢原本朝东开向主院的屋门被封住,改到西侧开门,院墙上也单开出一扇小门。
张屏与柳桐倚到达时,刘大爷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捶胸哭。
“老太婆啊,你去哪了……你可莫有事……你有事让我怎么活……啊啊啊……”
刘家长子与搬出去住的二子三子都回来了,女眷听见官府的人来便回避到东院,长子次子一边一个安慰着刘大爷,小儿子在爹身后给他顺脊背。
见刚被捋成光杆儿的倒霉蛋张前知县与一位美貌少年郎一道进院,刘家人一时不明究竟,三个儿子稍点了点头,扶着刘大爷自小板凳上略一抬臀。县衙的捕快瞧着不像样,出声道:“这位大人是大理寺的柳断丞,亲自来查你们家的案子。”
刘家人这才一激灵,刘大爷猛地自小板凳上弹起,一踉跄险些一头扎倒,张屏跨前一步扶住,柳桐倚亦搀扶他的手臂:“老人家万勿多礼。晚辈有几句话想问,您老坐着说即可。”
刘大爷诚惶诚恐,万不敢坐,几个儿子搀扶着站定,又直打嗝。
柳桐倚见他难说囫囵话,先问刘家儿子:“令堂哪日不见的?”
刘家长子哽咽道:“回大人话,家母前日下午出门,一直未归。”
柳桐倚又问:“是出生意,还是因其他事务外出?”
刘家长子脸上却先闪过一丝难色,而后道:“家母前天没摆摊,这几日城里街边不便出生意。下午家母出门,先去了锦绣坊的郑妈妈处帮忙做针线,傍晚锦绣坊那边托了邻居孙婶捎话说,因活多,夜里歇在那边不回来了。昨天上午家母仍未归,午后城里路上都封了,是小人不孝,以为家母还会在那边留一宿。今天上午城里道路又封着,家父与小人虽有些急了,但想着可能晌午一解封家母就回来了。等到下午,依旧不见家母踪影,小人赶到锦绣坊询问,郑妈妈和那边做事的却都说,昨天家母没吃晌午饭就走了,好像是江南丝韵的芳夫人那边让家母帮她做几枝花儿,家母想赶在下午封道前过去。小人再去了江南丝韵,芳夫人竟说家母没有过去。小人与家父在城中到处找了没找到,又叫上两位弟弟一起找,家父累得晕了一回,我等先扶他老人家回来,正说要再去找,各位差爷就上门了……”
刘家次子抢话:“大人,为什么将家母的行踪与徐添宝一并问起?是不是姓徐的惹了什么事连累了我娘?”
柳桐倚含蓄道:“当下暂无证据证明令堂失踪与令表弟有关。只是通达客栈那边有件案子牵扯到令表弟,又因令堂乃他姨母,故一并询问。”
刘家小儿子神色大变:“徐添宝在通达客栈那份差事确实是我娘帮他求来的,这些年没捞到一声谢。若竟还连累我娘有个什么好歹,我跟姓徐的没完!”
刘家长子忙喝止,再向柳桐倚赔罪:“幼弟年少,不懂规矩,求大人恕罪。亦请大人明鉴,表弟虽赁我家房屋居住,但平日少有来往。他常不在家,家父与小人白天去铺子,家母出生意,都晚间才归,着实难打照面。”
柳桐倚安抚道:“诸位放心,衙门做事,皆遵守法度,询问只是办案程序中小小一环而已。眼下找到令堂最最要紧,请问令堂近日行动有无不寻常之处,或与谁有过什么龃龉?”
刘家长子含泪道:“家母为人最和善,又好帮人,给人做针线都常不收钱。邻居熟人无一不称赞她老人家心善爽利。平时出门就是出生意、帮人家做活。闲了要么买菜,与拙荆和几个孩子去街上逛逛,或逢年过节初一十五往庙里烧柱平安香,再没别的事了,怎会与人结怨?”
小儿子的眼眶红了:“大人问这话的意思是,我娘……凶多吉少?”
刘大爷再一声干嚎:“老太婆,你可别有什么三长两短——”
柳桐倚又温声安慰:“暂时还不能判定……只是……”
张屏面无表情接话:“失踪人口,早一时寻到,多一分生机。”
刘家小儿子倒抽一口冷气,次子催促:“爹,大哥,再多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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