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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媚语摄魂,布暖只觉额角一跳,忙别过脸去扶她的乌纱帽,粗声道:“多谢监史提点,冬暖必然谨记在心。”
她虽态度不太好,但那眉眼在灯下愈安和,简直精致得匪夷所思。怪道把蓝笙那厮弄得五迷六道,美人如玉,只要见上一面就难忘掉了吧!
贺兰抚他光致的下巴,他这人没别的癖好,就是对美的东西没有抵抗力。不单欣赏,还喜欢收藏。如今浮华世道,太多绣花枕头。语言无味,表情呆滞,那种存在简直是浪费口粮!难为布如荫没把女儿教成木头,她也算是有思想,锋芒毕露的。顺带还写了一手好字,摆在女人堆里足够出挑,令他兴趣盎然。
尤其爱看她委屈的样子,怎么办?是不是注定了他要捉弄她到底了?从没觉得人生这样有嚼头,他旋身在屋里转了一大圈。环境不太好,才呆了一会儿背上就浸湿了。再打量她,鼻尖上沁着细密的汗,花钿襕袍的领口系得紧紧的,想来日子满不好受。
娇滴滴、滴滴娇的娘子哪里受过这罪!他昂着头四下觑觑,“屋里怎么恁地暗?叫人再多掌几盏灯来。”
她险些噎着,他憋了坏地折腾她,本来就够热了,他还要坑害她,想热死她么?
她把脸拉得长长的,“我不觉得暗,多一处烛火就多一份隐患。这里有万卷藏书,监史若是瞧着不合眼,何不索性将它们付之一炬,倒还省心些!”
他覥脸笑,凑近了看她,“没想到,你还挺有说辞……你热么?”他直起身子摇头,遗憾万分地说:“果然再美的姑娘也要雕琢的,放到这处境里来,三两下就埋汰得不成样子了。”
布暖脸上簇红,下意识拿袖子掖嘴,怀疑自己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涂了满脸墨汁。他欢实地笑起来,露出编贝似的一口白牙,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又被他戏弄了。
她蹙了蹙眉,“你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无聊么?”
他耸了耸肩,“一板一眼的怎么过日子?还好我诸事看得淡,否则这会子就该一状告到御前去了!”见她斜着眼探究地看他,他抬抬前臂,“这可不是摔的,才刚办完了事回宫,路上遇人伏击。所幸我还有两下子,要不然定是横尸荒野了。”她目瞪口呆,他往她跟前凑了凑,“你猜猜暗算我的人是谁?”
是蓝笙?还是舅舅?她头皮麻,往后缩了缩,“我怎么知道!你人品不好,仇家数不胜数,我哪里搞得清!”
他嗤的一声,“这话说得!木秀于林,栽赃嫁祸的事我见得多了,你说他们为什么个个针对我?莫非是他们嫉妒我长得好么?”
有没有人栽赃他她不知道,只是天底下有这么自恋的人,倒着实让人吐出隔夜饭来。
她一副鄙夷的神情刺激到他了,他把脸又往前凑凑,和她大眼瞪小眼地面对面,“你说,我不够好看么?”
布暖干干地笑,说实话,何止好看,简直就是美!狐狸精似的蛊惑人心!可这么直愣愣地对着你,再美都会变得有点吓人。她伸出一根手指把他推远些,“监史国色天香,叫人叹为观止。奴对监史的敬仰如滔滔大江东流入海,奔腾万里无止无休。”
贺兰显然很满意,点点头道:“你这几句恭维话虽不伦不类,但也勉强听得。不过你再拍马,也难逃残害我的罪责!”
布暖头回见到这么不讲理的人,张口结舌道:“你有证据没有?我何尝害你了?你这顶大帽子扣上来,我可担待不起。”
贺兰脸上带着滑笏的笑,“别人再恨我,没人敢冲着取我性命来。如此胆大包天的,除了沈大将军,不作第二人想!你是他的外甥女,当做作同谋罪处置。”
“你胡说!”她尖声道,“我舅舅审慎,说话办事哪样不是有理有据的?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舅舅光明磊落,就算再恨你,也不会使这种手段!”
他哦了一声,“你这样笃定么?”当然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不是沈容与。以镇军大将军骄傲的脾气来看,他不屑于做这种有失武德的事。袭击他的人身上带着南衙十六卫的银鱼袋,南衙十六卫嘛,连猜都不用猜,必定是那火爆脾气的蓝笙。他有意这么说,无非是想试探,看看他前面料想的对不对。
布暖用力点头,面上要否认,暗中倒真希望那是舅舅派人办的。起码证明他对此耿耿于怀,心里还是记挂她的。
“也罢,你不认也无妨。明日陛下面前奏上一本,横竖有两个人脱不了干系,不是沈容与就是蓝笙嘛!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他拖着长腔说,斜斜歪在了对面胡椅里。
布暖哼了声,“陛下会听你的一面之词?就凭你的想当然?”
贺兰跷起二郎腿道:“这个你别问,我自有证据。”
小姑娘到底是小姑娘,禁不住忽悠,霎时白了脸,迟疑着问:“你有什么证据?”
贺兰板着脸,私底下忍不住地要笑,忙咳嗽了声掩饰过去,转了话锋呻吟道:“三尺长剑啊,就这么呲啦一声刺过来。亏我挡得快,否则这张脸是保不住了……你知道三尺有多长么?”他费力拿两手比了比,“这么长啊!一剑封喉你听说过么?连哼都不哼一声就死了。”
布暖被他连说带比画地吓出一身冷汗来,心里也琢磨,这人虽然办事随性,除了莫名其妙把她弄进宫,到目前为止也没干太出格的事。若是就为那么点子事交代了性命,那自己真是有点对他不住呢!
她期期艾艾道:“你没死,不是好好的吗!”
他挑起了一边眉毛,“我这叫好么?手都差点废了,还没法子和别人说,怕惹人笑话,只能说是惊了马摔的。”他见她蒙,唉唉叫了两声,“你替我拧个手巾把子来吧,没眼力见儿,瞧瞧我疼得这一身汗!”
布暖心生歉意忙去绞帕子,又蹭过来递给他,他并不接,只拿那双妖娆的眼看她,“我从来不拿一只手擦脸。”
布暖再次被震惊,“莫非你要我给你擦?”
他一个“你说呢”的表情,布暖突然觉得落进了狼窝里。这人完全蚕食她了她的耐心,她多想抡起拳头,照准那张可恶的脸揍过去。转念想想又觉有愧,一时在擦与不擦间进退维谷。
贺兰不耐烦起来,“又不是让你伺候更衣,你黏缠个什么?我常听人说‘将门出虎女’,就算你不姓沈,你母亲和沈容与总是一根藤上下来的,你就无半点乃母之风?”
布暖咬碎了满口银牙,泄愤似的把巾帕直接摁到他嘴上,用力地一通揉搓——叫你油嘴滑舌!叫你扮猪吃虎!
贺兰细皮嫩肉哪里经得她下死手蹂躏,当下惨叫连连,“好啊,有你的!你等着,我上殿前告御状去!”
这是个杀手锏,布暖立时败下阵来,手上也放轻柔了。小心给他掖下颚,掖鬓角,赔着笑脸道:“对不住了监史,我头回伺候人,下手没轻重,请监史见谅。”
贺兰敏之大有捡到宝贝的感觉,暗笑这么个有骨气的女孩,叫人捏着了软肋也不过如此!只是她服软的样子实在好笑,倒像足了官场小吏,还兼具了点儿市井气。
“这回罢了,日后警醒些就是了。”他志得意满地胡噜了一下脸,起身踱到她身后,暧昧地拿肩拱一下她,“近来兰台忙,我少不得要留宿宫里。你瞧你这里的环境,再瞧瞧你那顶轻纱帐子……啧!还是搬到我的处所去吧!”
她像只猫似的奓起了毛,叱道:“你再敢出言不逊,我告诉舅舅,叫他整治你!”
贺兰一哂,“你不怕我告御状了?”
告御状告御状!她凝眉看他,像他这等小人,手上真要有证据,还等到这会子吗?可见他是骗她的!她突然有了底气,昂着头说,“你只管去!就算是我舅舅或蓝笙所为,陛下自然要问你原因。到时候凭你怎么说,横竖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一损俱损。孰轻孰重,监史自行衡量吧!”
贺兰一下子有点笑不出来了,这丫头脑子转得还挺快。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倒不怕蓝笙一再挑衅,聪明人老路子不走第二回,这趟失败,料着也不会有下趟了。他仅仅是想牵制布暖,看她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他就感到无限欢愉。
“好,这个咱们暂且不谈。”他倚着抱柱正色道,“冬司簿,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怎么看待尊卑共婚一说?”
布暖徒然大惊,脸上辣辣烧起来。自己也恼,是她多心了么?怎么他一提就往那上头靠?她对容与再爱再迷恋,也从未动过婚配的心思……实在是难以实现的梦,她连想都不敢想的啊!
贺兰敏之依旧笑吟吟,“今儿刑部接了个甥舅通婚的案子,议事官员分成两拨,一拨说甥舅不在五伦,当轻判。一拨说《唐律疏议》上有明文规定,近亲不得通婚。但凡私媾,以奸论处。我倒想听听冬司簿的看法,毕竟这案例与司簿还是有些关联的。”
她霍地回过身来,脸上变了颜色,“贺兰监史这话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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