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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上一跳,暗道原来是为了这个!
先前阳城郡主不知道那璎珞的来历,别人身上佩戴的物件,基本不会留意。后来八成听谁提起了,方知道那是朝廷赏的节礼。然后充分挥一下想象力,这会子肯定以为她和蓝笙是两情相悦,已经到了非卿不可的地步。
能够结这门亲,在世俗眼光里是一等一的了吧,所以众人多了奉承和艳羡。
布暖却觉得棘手,她没有半点这种念头,如今怎么解释才好?瞧眼下局势似乎很不利,老夫人耷拉着眼皮也不看她,大约是有些生气的,脸上多了些失望的神情。
她垂下头轻轻吁口气,复又堆出了得体的笑容,在席垫上欠身道:“回殿下的话,先头舅舅见了,说不好,叫摘了。我原不知道那个项圈的典故,端午瞧竞渡的时候蓝家舅舅送我,我就收下了。现在听舅舅说了,怪不好意思的。我那里已经叫丫头收拾了,回头要还给蓝舅舅的。”
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好理由,不如实话实说省得费脑子。舅舅严谨出名,就是有这主张,阳城郡主也不会怪罪他。毕竟娘舅管束外甥女是顶正常不过的事,她索性装单纯,装什么都不知道,话还好说一些。
她靠过去撼蔺氏,“外祖母,舅舅和你提了没有?暖儿糊涂了,这么的多叫人笑话啊!殿下跟前也没法子交代,外祖母快替我周全周全。”
蔺氏这时方露出笑脸子来,拍着她的胳膊道:“这孩子真真缺心眼儿的!我道晤歌九成也是没太在意,凑手就送了她,倒惹出这些话柄来!”对阳城郡主满怀歉意地笑笑,“原来是一场误会,亏得咱们还像模像样议论了半天。早该叫人过来问问,当面锣对面鼓地岂不省心么!”
阳城郡主自然知道东西绝不是什么凑手送出去的,蓝笙面上大剌剌,骨子里还是个揪细的脾气。虽说如今四海升平,但边关零零碎碎的战事总归没有平息。他一个领军征战的将领,当真马虎到那种程度,不是成了有勇无谋的匹夫?
她调转过视线去,眼前是缭乱的身影和华美的袍衫。舞台上伶人张牙舞爪摆出各种姿势,顶着恐怖的傩面在光柱里旋转跳跃。她凝眉估忖沈夫人的反应。按理说他们这等望族,巴结还来不及,怎么会有人这样一径地要撇清?他们沈家母子的行为太过反常了些,就算容与重面子规矩严,沈夫人活到这把年纪,早就是成精似的世故。白放着这门好亲不结,说什么要冬家大人做主,她就不信谁家女儿不肯往高了嫁的。蓝家看不上,莫非李家才是目标?可听说楚国公李量来求亲,不是也拒之门外了么,难道奢望许个王爷甚至太子么?还是蔺其薇守寡守了太多年,把脑子熬坏了?
横竖不管怎么,既戴了圣人的赏赐,一大半已经是蓝家的媳妇。蓝笙的婚姻大事是顶要紧的,他老大不小了,她打从他弱冠起就一再地催促,可他游荡了这么多年,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学容与,不到二十七八绝不成婚。这可急坏了她这个做娘的,蓝太傅只会说好男儿当先立业后成家。男人不懂女人的心,年轻时操心丈夫,有了年纪就开始操心儿子,盼望着抱孙子。尤其她只生养了一个,比旁人还要更急切些。所以当蓝笙有了风吹草动,于她来说简直是爆炸性的消息。就如同雨天赶路,泥泞里走了几十里,一旦看见了投宿的驿站,便无论如何都不肯错过了。
立部伎的伶优演奏得极尽责,阳城郡主在龟兹筚篥凄厉而高亢的乐声中绽出笑靥,对蔺氏道:“现今说这个做什么!咱们两家的交情还用得着这么见外?不瞒你说,暖儿这孩子我是中意的。你也别同我打官腔,我瞧等哪天抽出时候,咱们大人坐下来好好论一论,也问问六郎的意思。倘或使得,你们给个话儿,叫晤歌备了礼上涿州提亲去。”她扶了扶头上博鬓,直着脊梁道,“都是相熟的,我是个憨性子,没那么多弯弯绕。辈分的说头咱们不在意,又不是一家子,哪里来那些大道理!”
她的声音并不高,但边上陪坐的人听着却恍如惊雷贯耳。叶夫人不明就里,不理解姐姐积积糊糊地在犹豫什么,表情很是茫然。蔺氏和知闲看看布暖,她惊诧的样子可怜兮兮的,大眼睛瞪着,显然吓得不轻。
到底皇亲国戚,谈起亲事来不容置疑的态度甚有逼婚的架势。这位郡主殿下何止憨性儿,简直就是豪迈!蔺氏暗里捏了捏布暖的手,说真的,话到了这个份儿上,她也有些无能为力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只有让六郎同蓝笙交底,要是蓝笙能认可,也不失为一门良配。
阳城郡主意识到自己的急进可能唬着了粉嫩的娇娘子,忙道:“你们可别笑话我,我是担心这么好的姑娘,一转头就被别人抢了。预先下了定,也叫自己安心。”又探手去把布暖垂落的碎绕到耳后,宽慰道,“好孩子别怕,往后到了郡主府有我疼你。我只晤歌一个孩子,没有妯娌和你使手段争宠。你安安心心做你的少夫人,我和你阿娘是一样的。”
蔺氏不由叹气,这位是八辈子没做过婆婆,瞧瞧这自说自话的劲头,完全不给人反驳的机会。
布暖还没缓过神来,隔了半天方慌张道:“殿下误会了,我把蓝舅舅当自己亲娘舅看待。历来长幼有序,断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来。”话才说完,不知想起了什么,怏怏飞红了脸。
阳城郡主摆手,“你只知道长幼有序,不知道亲疏有分么?晤歌同你舅舅交好是男人间的义气,不妨碍你们结亲。”
布暖一口气哽在嗓子里,差点没噎死。她怔愣在那儿,愈感慨在家里孵豆芽都强似来高陵凑热闹。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桩桩令她没有招架之力。
旁听的人尽情搜刮了好话来奉承,已然没有她置喙的余地,仿佛好坏都不与她相干了。她倚着凭几,惶惶然把脸偎在臂弯上,渐渐天旋地转几乎失去了自制力。
蓝笙很好,可是不成,她心里有了人,再也没有多余的地方容纳另一个了。
这种事按理说不应该她来回应,闺阁女子在自己的婚姻上没有言权。她看了看老夫人,希望她再做点努力劝退阳城郡主,但她的话无关痛痒,让她颇为失望。她塌下腰往后缩,大半个身子隐在阴影里,只剩下了个娇脆的轮廓。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她侧过脸看,是知闲悄悄挪了过来。她愈烦闷,这种情况下拿捏不准应当以什么表情面对,是该做无辜状呢,还是该羞不自胜?
“我早料到蓝笙有这打算。”知闲在她耳边说,“你怎么样呢?可是当真和他有了眉目?”
布暖在歌优平仄顿挫的吟唱里怏怏不乐,“有了什么眉目?我来长安才多久?又见过几回面?单这样就有了眉目,我也忒不堪了些儿。”
知闲摇着小折扇道:“不是这么说,别人生了心思,又不是你的错,不堪什么!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告诉我,我好和你舅舅商议。”
布暖心里厮杀得异常厉害,她实在厌恶她以能者自居的态度,无时无刻不在卖弄着她和容与的关系。这种后顾无忧的姿态像根毒针,深深扎在她的心肺上。
她别过脸去,“布家是诗礼人家,我的婚事总要问过父母,不是我这里点了头就能算数的。”
知闲完全沉浸在喜悦里,在她看来只要这门亲事能成,那她对蓝笙的打击报复就指日可待了。以前吃了他那么多哑巴亏,等他俯帖耳的时候,当然要尽可能地出气。所以先要说服布暖,她是问题的关键,只要她肯,洛阳那边不必担心。蓝笙那狗才的门楣到底比夏家高得多,一个望门寡能嫁进郡主府,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她极力地游说,“虽说我同蓝笙总不对路,但也不好就此否定人家。说真的,论起品貌为人来,他已经是上上之选了。嗨,总比前头来的周国公强些吧!同他摆在一起,蓝笙简直成了正人君子,是不是?你才刚在后园子里没瞧见,他来找郡主说话,厅里几个女孩儿都是什么样儿!”她拿眼尾一扫阳城郡主,继续压低声道,“这也好,郡主表了态,比差人两头拉拢强。倘若果真过了门,将来也是极受用的。”
布暖听了,撇着嘴一笑,“怪道你眼下得力,你和舅舅的好例子摆在那里,羡煞旁人呢!”
语气里夹着酸,自己都听出来了,知闲过分的满足,竟没察觉。不过遮着口笑,“你这丫头真是的,好好同你说,倒给你拿来当枪使!”
她垂下眼拨弄杯耳,胡乐不像雅乐,形形色色外来的乐器交织出鼓噪的音调,时候听久了恍惚要犯头疼。她撑着脑袋,眼皮子涩,恰巧这时叶夫人传话过来,叫知闲带外甥女上小花厅里吃小食去。她忙起来纳福,方跟着知闲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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