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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大姐抱着一堆衣服,被祝缨这一声惊得手一抖衣服扑扑往下落,手忙脚乱把衣服捞起来抱好,说:“三郎回来了?小娘子没事儿,是个伤者。”
东厢的门也被拉开了,花姐换了身干净衣服走了出来,脸上并没有特别高兴的样子。祝缨还以为她救治的病人出了什么差错,心道:大夫又不是神仙……
花姐说:“杜大姐,你身上的衣裳也脏啦,等下儿也得换下来洗洗。你只得一身新衣,等我找一件你先换上。”
杜大姐道:“我那旧的还能穿,在家干活穿那个正好。”
正房里张仙姑探出头来,说:“你那个也忒旧了,都有好几个补丁了,我这儿还有件旧的,总比你的补丁少些。你先换了,脏的一块儿洗。”说着,拿了身自己的旧布衣出来。这也是到京城之后裁的,搁朱家村,算好衣服。因为张仙姑近来胖了点,穿不上了,还没来得及拆了改,就拿给杜大姐穿了。
杜大姐忙把花姐的衣裳放到盆里,接了张仙姑的,说:“谢大娘子。”
“哎哟,谢什么?快换了去吧。”
祝缨见她们仨你一言我一语的,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等杜大姐去换衣服了,张仙姑才对祝缨说:“老三回来了啊?见了王大人怎么说的?”
祝缨道:“我把王大人带到咱们家田里转了一圈儿。”
“哎哟!这可真是……”张仙姑看来,王云鹤这样的大人物、好官能肯往自家田里去一趟,且是自己女儿能请得动的,是一件高兴得说不出话来的好事。
祝缨笑笑,也回房换了身居家的衣服,把出门穿的那套外衣拿到门外抖了抖土,张仙姑就接了过去,说:“我来,能少过一遍水就少过一遍水。”过了水的衣服容易掉色也容易破损。
祝缨踩着双木屐,穿着身夏布衣服,那边杜大姐也换好衣服出来了。张仙姑以前的身量跟杜大姐差不太多,穿着倒还合适。她给张仙姑看了看,就接着洗衣服去了。张仙姑给祝缨使了个眼色,祝缨一拉花姐,两人去了东厢说话。
花姐看着院子里杜大姐从井里打水,晶莹的水流从桶里倾倒进盆里,叹了口气,说:“学医,固然能帮一些人,却是救不了真正受难的人。”
祝缨问道:“怎么这么说?”
花姐道:“今天……”
慈惠庵是祝缨也没看出有问题的正经庵堂,慈惠庵年载也长,也有一些庙产,来捐香油钱的人也多,足以维持正常的佛门活动还能有余力施医赠药。没有那些腌臜事,也会收留一些实在困难的妇女,比如杜大姐这样的,做个工,抵个食宿。一旦有了个去处,比如到祝家做工,就搬出去。
这样的妇女,好些人有了积蓄之后也会再往庵里再捐一些,或是添香油、或是造佛像、或是施医药。
今天花姐没有像温母这样的病人,她把家里的事儿忙完了,依旧是去庵堂里帮忙。不幸就遇到了一件难事。
“有个付小娘子,前阵儿跪在庵堂前要出家。尼师问她来历,她说家里没人了,求收留给一口饭吃。这样的人,尼师见得多了,未必就是真的,也有出逃的。纵是家里没人了的,一时想不开想剃度,头发一削就反悔了的也有,年纪又轻,思凡者不在少数。度牒哪里容易得的?也不能平白就什么人都收。尼师就说,先住下来试试,看看能行再说。”
祝缨道:“今天出事了?”
“对,”花姐叹了口气,“今天,有人找上了门儿来,是她的丈夫。唉,她一见丈夫就要跑,她丈夫带了两个人要拿她回去。尼师说,清净庵堂,不能叫男人乱蹿。可他们不听,硬要说尼师是贼,窝藏潜逃妇女。庵堂里又有香客、病人,不能叫他们这么闹着。我与杜大姐相帮着拦,也是拦不住。眼看要出事儿,付小娘子跑出去,一头撞在了山门牌坊上,头上老大一个窟窿。招了好些人看热闹。”
祝缨道:“你去救治她了?没救回来吗?”
花姐道:“救倒是救回来了。咱们庵堂里,被打得半死的女人也不是没救治过。尼师年纪大了,我就叫上杜大姐,我们两个将人先抬回来治伤。尼师情面大些,看的人都说付小娘子的丈夫不讲道理,巧了温大娘子也来庵堂上香,温大郎带人陪她来的,总算把局面稳住了。”
祝缨道:“那明天遇着他我要谢谢他为你解围了。那个男人说自己是付小娘子的丈夫就是了?这样的骗术多得是!拐卖妇女的,几个人一伙,说自己是抓逃家妇人的,看的人就不会管这样的‘家务事’,其实是拐子呢。”
花姐苦笑道:“还真的是,两人一打照面,付小娘子自己都认了是她丈夫,求尼师救自己。他们家原本还能应付的,都是正经人家,不幸丈夫染上了赌瘾,一点家产输得精光,就想把妻子典给一个生出不孩子的老员外生个儿子,好还他的赌债。付小娘子说,自己总算也是识点字、知道点礼的妇人,不该被这么对待,孩子也没要就跑了。”
“孩子?”
“嗯。有个儿子,要不人家怎么肯要她呢?她已生了个儿子,看着就是能生的样子嘛!”花姐阴着脸说。
祝缨道:“那现在呢?”
“唉,跟她丈夫来的两个人是老员外的管家和家丁,一看这样,就说人也不要了,叫她丈夫还订钱。她丈夫不肯,必要把妻子带回去。我看是还想再把付小娘子卖一回。真要卖了倒好了,从此与这个赌鬼两不相干,哪怕给人当奴婢呢,遇着差不多的主家,也能活下去。就怕这样典来典去的,付小娘子这辈子就完了。小祝你说,付小娘子这样的,该怎么办呢?再逃一次,又要怎么逃呢?”
祝缨没接这个话,问她:“孩子呢?”
花姐一怔:“没问呐。付小娘子说,儿子总是他们家的人,孩子爹还在,家里也没余钱,总不至于出事吧?”
祝缨“嗯”了一声,也看杜大姐洗衣服。这样的事情不至于处处都有,但也不罕见。丈夫要把妻子捉回家,或者典卖了,也就岳父家还能争执两句,官府都是不管的。非但不管,丈夫要与人争回妻子,官府还得判他赢。明知道她回去是火坑,能做的也就是“训诫”这个丈夫要善待妻子而已。
这个道理花姐也知道,她说:“我只好尽力多拖几天,给她的身体养好些。可要怎么逃呢?她逃了,再赖上尼师,也不能这样对尼师呀。”
“这小娘子的父母兄弟还在吗?”
“没了。要是有,能叫她这样么?好歹也是读书人家呢。”
“这男人的父母祖父母还在吗?”
“那倒不知道了。怎么?你问这些……”
祝缨道:“付小娘子要是豁得出去,回去站在高埂上把这男人祖宗八代挨个儿骂一遍,叫人听到了。也能义绝的。真要有旧怨,当众撕打也是可以的。我只怕她跑不脱,反因咒骂公婆被打死了也白死。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别瞎出主意了。你尽力救治她,她有力气了,下回跑远点儿,别再叫人抓回去。”
花姐道:“也只能这样了。”
祝缨又叮嘱花姐:“赌徒都是疯子,那不是他孩子的娘,是他还债翻本的本钱,谁拦他,他能拼命。你别离太近,他是真会伤人的。”
花姐道:“我记下了。”
祝缨也记下了这件事,预备得空也去慈惠庵那里瞧上一瞧,不实地看看,不好说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杜大姐不多会儿就把衣服洗完了,花姐说:“哎哟,得做晚饭了,”祝缨要帮忙,她说:“你别来。杜大姐烧火,我做饭,你来干什么呢?”
“怕她怎的?咱家就这样。”祝缨说,还是卷了袖子下厨切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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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去应卯,先将手头上的杂事处置了,祝缨就去找到了温岳向他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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