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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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俩同住一个屋檐的事情才不胫而走。似乎是不拿两个年轻人当回事，工厂里的工人开始学着玩笑似的把卡列琳这个管事叫做“厂长夫人”，询问科扎特的康复情况时也是以“您先生……”为开头，直至这个比起他们的厂长来要凶狠凌厉太多的姑娘以几句讥讽的话驳得他们无话可说才稍加收敛。自己工厂的工人尚且能管住，可邻居的嘴她却管不了——老房东克莱尔的妻子瞅见几个月以来忙里忙外的卡列琳，立马宣扬起自己不靠谱的猜测，每每收租时都不忘对租客们提起“西蒙太太”的勤快，直接导致公寓楼中的邻居们都亲切地称呼卡列琳为“西蒙太太”。朱里当着科扎特的面调侃起这件事时，一旁削着苹果的卡列琳仅仅是抬了抬眼皮，将克莱尔太太评价为“食蚁兽”。她和科扎特两个当事人显然都不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反倒是忙起了工厂引进罗马机械厂那边的新型机械的问题来。十一月份的工人培训工作进行的时候，由于要承担一定的风险，科扎特和卡列琳的生活变得比以往要节俭不少。好容易才在痊愈后得以重见天日的科扎特十分愉快地在早晨出门买新鲜的面包，与他熟络的面包师傅瞧见他生龙活虎地出现，不禁有些惊喜：“嘿科扎特，已经完全康复了吗？”“是啊。”红发少年接着装好面包的纸袋，取出几枚钱币递到对方手里，眼底的笑意显而易见。“我就说今天怎么不是你妻子过来呢，”面包师傅了然地喟叹着，“她也忙了挺久了，正在家休息吧？”“诶？啊……”反射性地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科扎特转瞬才意识到对方口中的“妻子”指的是谁，所以禁不住粲齿笑笑，依着习惯抬手压了压自己的帽子，自然地回答——“没错，她昨晚睡得比较晚。”三个月来他几乎都没出过公寓的大门，对于大家的调侃亦只是间接地从朱里那儿听过一些，真正这么听别人称呼卡列琳作他的妻子还是第一回。原以为会有些尴尬，科扎特却没想到自己心里竟半点不好意思的感觉都未有过。他想他不介意这种叫法。返回公寓时，科扎特如常在沿途街角的卖报男孩儿那儿买了一份费达报社的报纸。他正考虑着一会儿早餐该泡红茶还是奶茶，身后就忽地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西蒙先生！”顿住脚步，科扎特一手抱着盛有热腾腾的面包的纸袋一手拿着报纸回过头来，瞥见一个工人打扮的瘦弱男人站在距他几米外的街道对边，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就舔了舔嘴唇朝他走过来。男人停在科扎特面前，在他询问的目光下摘下了头上的帽子，不安地将它攥在手里，恳请道：“西蒙先生……请您让我去您的工厂做工吧！”“可是先生……”被他的要求一吓，科扎特正打算说些什么，就被对方打断。“我听说您的工厂每天只要工作是一个小时，而且每隔两周还有一次礼拜日的休息时间……”这个瘦削的男人揪紧手里的帽子，颇为激动地倾了倾身体，一双疲乏的、黑眼圈极深的憔悴的双目里尽是雾气般的泪水，他的神态万分恳切，仿佛眼前的红发少年就是他的救命稻草，“我简直不敢相信，西蒙先生——您——您就像天父一样……求求您，求求您让我去您的工厂做工吧！”看出对方眼里接近于疯狂的恳求神色，科扎特怔了怔，微微拧起眉。半个钟过后，他跟着这个工人来到了他的家。工人的名字是本杰明，在福罗伦萨工业区的一间制鞋厂工作。他们的工厂和其他工厂一样，每天从早上七点开工，晚上九点收工——中间除去三十分钟的午饭时间，工人不被允许休息。即使是这样，他们每个月的工资也不过是科扎特那间工厂的工人们工资的一半。近几个月来食品的价格飞涨，本杰明工作的那间制鞋厂因引进了新的机器而提升了生产效率，却并没有给工人涨工资——因此工人们渐渐开始承担不了高涨的伙食费，生活比往年更加拮据。本杰明的家坐落在福罗伦萨的贫民区，拥挤的公寓里住着他和他的妻子以及三个孩子，马上就要进入十二月，寒冷的天气里他们生不起炉火取暖。科扎特随着本杰明的带领造访他家时，本杰明的妻子正在替她五岁的小女儿穿袜子。女孩儿脚下的袜子经过长年的搓洗已呈现出一种难看的灰白色，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棉质长袖衫，没有围巾，只能把领口拉得老高，戴上她哥哥的旧帽子跟哥哥姐姐一起去圣经学校上学。本杰明告诉科扎特，他们家已经将近一周没有钱来购买食物了，他因为还在工厂就职而无法去政府领取失业救济金，只好去福利院乞讨来面包给孩子和妻子填肚子。本杰明的妻子在一旁听着，不知不觉便停下了给小女儿拉紧领口的动作，捂住脸低低地抽噎起来。女孩儿不明所以地瞅了瞅母亲，小手摸上母亲枯草似的长发，小小声地说：“妈妈，我饿。”看到这一幕，科扎特走上前，蹲到女孩儿面前，把手中纸袋里的面包拿出来递给了女孩儿和她的兄弟姐妹。他见到女孩儿的手里边有一个旧布偶，缝缝补补不知多少回，留下了各式各样的补丁，而女孩儿却当做宝贝般把它抱在怀里。科扎特知道，福罗伦萨的绝大多数工人都过着本杰明一家这样的生活，本杰明仅是数不清的工人中的一个。不是不想帮助本杰明，只不过科扎特明白，就像卡列琳曾经说过的那样，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他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帮上——而且他们工厂刚完成工人的技术提升，短期内可以说是根本不能再招收新的工人。诚恳地将这一现状告知本杰明以后，本杰明没有再强求。科扎特离开了他的家。再次回到公寓已到了早上八点，科扎特并不意外地发现卡列琳一早便坐在餐桌前等他回来。褐发少女不紧不慢地喝了口红茶，抬起眼来上下审视了他一眼：“去哪里了？”“买早餐。”科扎特朝她咧嘴一笑，弯腰脱鞋。“……那早餐呢？”“早餐在——咦？”站直了身，他看向自己的臂弯，接着才像猛然间发现不对劲似的，惊奇地睁大眼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奇、奇怪，早餐去哪里了……”“……”她沉默了数秒，继而又问道：“钱包还在吗？”有些无所适从地站在门口的红发少年赶紧又掏了掏自己的口袋，结果面色一僵。“……这么说你又碰上抢劫了？”就算他不把事实说出来，卡列琳也已经猜到了大半。“不是啦——应该，应该只是我不小心落在什么地方了……”摆摆手尴尬地否认，他挠了挠头发，温声细语地试图劝说她不要再继续追究：“算了嘛卡列琳，反正我也没带多少钱……”“科扎特。”她阻断他的话。“嗯、嗯？”他紧张地回应。褐发少女从容不迫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面，“今天别想喝红茶了。”“……卡列琳别这样！”在这之后的半个月内，他们又与去年一样被新年前繁琐的事务缠身。跟去年这个时候不大相同的是，科扎特通过一年的学习和适应，已经能够替卡列琳分担一半的财务工作——财务管理专业的艾迪尔海德在亲自辅导他时就说过，科扎特不算有天赋，但勤奋总让他进步比较快。常常忙于工厂内部大大小小问题的卡列琳当然不像科扎特还有时间来提升自己的能力，相比下来她还是维持着一开始的工作效率，有时甚至不及科扎特。因此在连续几天注意到科扎特夜里忙不过来、她不得不在自己完成工作后泡杯红茶送去他房间提醒他早点休息后，卡列琳终于在平安夜的前夕禁不住问了问他。“你在算什么？”把盛着红茶的茶杯搁在桌边，她看了看红发少年——现在亦可以说是青年——埋首于大堆记录着繁复数据的账目的身影，皱了皱眉问他。“啊，谢谢，卡列琳。”闻声才察觉她进来了自己的房间，科扎特抬头瞥见肘边的红茶，偏过脸来对她扬起笑容：“我在算工厂现在经受得起的最大亏损。”“算这个？”卡列琳闻言望向他写满了计算过程和用红笔标记下重要数据的草稿本，只见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遮了遮自己潦草的字迹，点点头。“嗯。想起今年的两次意外，我觉得有必要算一算，提高一下我们的危机意识。”刚说完，科扎特就忽而蹙了蹙眉，抬起手来用食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她一挑眉：“头痛？”“有点，”颔了颔首，他勉强支起嘴角想要对她露出让人放心的微笑，“老毛病了，应该是爸爸遗传给我的。他情绪稍微紧张就会头痛，所以从前就很少发脾气。”卡列琳不说话。她径自走到他背后，拉开他还揉着太阳穴的手，动手给他按摩起头来。指尖探进松软的红发中力道适中地按揉着头皮，惬意的触感顿时令科扎特绷紧了肩膀，心跳漏了半拍。万万没料到她会这么做，他扎扎实实地一怔，痴愣愣地开口：“卡列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