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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的战车滚滚向前。七月,楚国公子贞和郑国公孙辄入侵鲁国西部边境。回师途中,包围宋国的萧地。八月十一日,攻克萧地。九月,公孙辄又入侵宋国北部边境。
仲孙蔑评论:“郑国恐怕有灾难了!军队争强已经太过分了。就算是王室也受不了这样屡屡用兵,何况是郑国?有灾难的话,应该是降临在他们的三位执政大臣身上吧!”
莒国人趁着诸侯之间混战,入侵鲁国东部边境。
诸侯伐郑,齐崔杼使大子光先至于师,故长于滕。己酉,师于牛首。
郑国追随楚国,四处进攻诸侯,终于招来了报复。《春秋》记载,这一年秋天,“(鲁襄)公会晋侯、宋公、卫侯、曹伯、莒子、邾子、齐世子光、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伐郑”。齐灵公没有亲自到会,而是派太子光和崔杼出面代表齐国。崔杼又要太子光提早到达,所以在《春秋》的记载中,将太子光排到了滕子前面。九月二十五日,诸侯联军驻扎在郑国的牛首。
初,子驷与尉止有争,将御诸侯之师,而黜其车。尉止获,又与之争。子驷抑尉止曰:“尔车非礼也。”遂弗使献。初,子驷为田洫,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皆丧田焉。故五族聚群不逞之人因公子之徒以作乱。
于是子驷当国,子国为司马,子耳为司空,子孔为司徒。冬十月戊辰,尉止、司臣、侯晋、堵女父、子师仆帅贼以入,晨攻执政于西宫之朝,杀子驷、子国、子耳,劫郑伯以如北宫。子孔知之,故不死。书曰“盗”,言无大夫焉。
正如仲孙蔑所料,郑国的三位执政大臣遭到了报应。
当初,公子和尉止发生冲突,结下了梁子。等到将要出兵抵御诸侯联军的时候,公子又减少了尉止率领的战车。尉止在战场上有所俘获,公子又和他争功。公子压制尉止,说:“你的战车数量不合规定。”于是不让他献俘计功。这真是处处刁难,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作为一国的执政卿,这样做也未免太小气了。
公子不只是和尉止有矛盾。当初,公子主持兴修水利,整顿田界,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都损失了土地。鲁襄公八年,郑国的群公子阴谋作乱,公子先下手,诛杀公子狐、公子熙、公子侯、公子丁。于是尉氏、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联合起来,聚集了一批郁郁不得志的人,依靠着群公子的党羽发动了政变。
此时,郑国由公子当国,公子发为司马,公孙辄为司空,公子嘉为司徒。十月十四日,尉止、司臣、侯晋、堵女父、子师仆带领叛贼进入新郑。清晨,在西宫的朝堂之上攻击诸位执政大臣,杀死了公子、公子发、公孙辄,将郑简公劫持到北宫。公子嘉提前知道了消息,所以逃过一死。《春秋》记载:“冬,盗杀公子、公子发、公孙辄。”称政变者为“盗”,是因为他们都只是士,没有大夫参与。
子西闻盗,不儆而出,尸而追盗,盗入于北宫,乃归,授甲,臣妾多逃,器用多丧。子产闻盗,为门者,庀群司,闭府库,慎闭藏,完守备,成列而后出,兵车十七乘。尸而攻盗于北宫。子帅国人助之,杀尉止、子师仆,盗众尽死。侯晋奔晋。堵女父、司臣、尉翩、司齐奔宋。
公子的儿子公孙夏(字子西)听到叛乱的消息,不设戒备就冲出来,收拾好父亲的尸骨,追杀叛贼。叛贼进入北宫,公孙夏又跑回去,给家臣和奴仆们发放盔甲,准备大战一场。可是这时候,男女奴隶们大部分都逃走了,家里的武具、器材等物品也大多丢失。
公子发的儿子子产的反应和公孙夏完全不同。他听到叛乱的消息,第一件事是布置家门的守卫,给各岗位配齐所有的人员,关闭府库,谨慎地收藏好重要的资料和物品,完善守备,才带着族兵排好队列出发,共计有兵车十七乘。先收殓好公子发的尸骨,而后向北宫的叛贼发动进攻。公孙虿带领新郑居民支援子产,诛杀尉止、子师仆,将这伙叛贼全部杀死。侯晋逃奔晋国,堵女父、司臣、尉翩、司齐出逃宋国。
这是子产第一次向国人展示他的领导才能:临危不乱,有条不紊。这正是一位出色的政治家应当具备的素质。
子孔当国,为载书,以位序,听政辟。大夫、诸司、门子弗顺,将诛之。子产止之,请为之焚书。子孔不可,曰:“为书以定国,众怒而焚之,是众为政也,国不亦难乎?”子产曰:“众怒难犯,专欲难成,合二难以安国,危之道也。不如焚书以安众,子得所欲,众亦得安,不亦可乎?专欲无成,犯众兴祸,子必从之!”乃焚书于仓门之外,众而后定。
公子死后,公子嘉当国,制作盟书,规定官员各守其职,听取政令。卿大夫、各部门主管、卿之嫡子如有不顺从,就要诛杀他们。子产制止了他,并请求烧掉盟书。公子嘉不答应,说:“制作盟书是为了安定国家,如果因为众怒而焚烧掉,那就是大众当政了,国家不也是很为难吗?”公子嘉有这样的想法,一点也不奇怪。作为领导者,谁不想自己一个人说了算呢?但是子产不这么看,他说:“众怒难犯,专权的欲望难以成功,把这两件难事合在一起来安定国家,这是非常危险的做法。不如烧掉盟书以安众人之心,您得以安定国家,大众也得以安心,这样不也是很好的吗?专权的欲望不会成功,触怒大众带来祸害,您一定要听从他们的话!”
公子嘉醒悟过来,于是在新郑的仓门之外公开焚烧盟书,大伙这才安定下来。
春秋时期,中国人还没有大一统的观念。封建制度下,家族势力往往能够影响一个国家的政局。如何平衡各大家族的愿望,是执政者必须认真考虑的大事。没有深厚的群众基础而想一个人说了算,便是公子嘉的幼稚之处。通过焚烧盟书来缓和大伙的情绪,则是子产的高明之处。
诸侯之师城虎牢而戍之,晋师城梧及制,士鲂、魏绛戍之。书曰“戍郑虎牢”,非郑地也,言将归焉。郑及晋平。
楚子囊救郑。十一月,诸侯之师还郑而南,至于阳陵。楚师不退。知武子欲退,曰:“今我逃楚,楚必骄,骄则可与战矣。”栾黡曰:“逃楚,晋之耻也。合诸侯以益耻,不如死。我将独进。”师遂进。己亥,与楚师夹颍而军。
子曰:“诸侯既有成行,必不战矣。从之将退,不从亦退。退,楚必围我。犹将退也,不如从楚,亦以退之。”宵涉颍,与楚人盟。栾黡欲伐郑师,荀不可,曰:“我实不能御楚,又不能庇郑,郑何罪?不如致怨焉而还。今伐其师,楚必救之。战而不克,为诸侯笑。克不可命,不如还也。”丁未,诸侯之师还,侵郑北鄙而归。楚人亦还。
郑国内部的问题基本解决,外部的压力却没有消失。根据既定的方针,晋国继续发动诸侯在虎牢筑城,并派兵驻守。除此之外,晋军又在虎牢附近修筑了梧城和制城,分别派士鲂和魏绛镇守。《春秋》记载:“戍郑虎牢。”虎牢其实已经不在郑国手上,但是晋国已经有归还给郑国的意思。当然,前提是郑国臣服于晋国——郑国果然就这么做了。
楚国也没闲着,派令尹公子贞救援郑国。这时候郑国已经和晋国媾和。十一月,诸侯部队绕过郑国南下,抵达阳陵。楚军不退。荀想要退兵,说:“今天我们避开楚军,楚国人必定骄傲,骄傲就可以与之一战了。”栾黡说:“逃避楚军,这是晋国的耻辱。会合诸侯来增加耻辱,不如死了。我将带领我的部队单独前进。”联军于是前进。十六日,与楚军在颍水两岸对峙。
话虽如此,诸侯还是不想与楚军作战。郑国的公孙虿看出了问题,说:“诸侯已经完成了退兵的准备,肯定不会开战了。跟随晋国,他们要撤退;不跟随晋国,他们也要撤退。退走之后,楚国必定围攻我们。同样是要退兵,不如顺从楚国,以此让楚国退兵。”于是夜里渡过颍水,与楚国人结盟。
栾黡想要进攻郑军,荀不同意,说:“是我们不能抵御楚军,又不能保护郑国,郑国有什么罪过?不如在这里留下怨恨而回去。今天如果进攻他们的部队,楚国必定救他们。战而不胜的话,反为诸侯所笑。没有必胜的把握,不如回去。”原文中的“不如致怨焉而还”,是指郑国背叛晋国,晋国在此留下对郑国的怨恨,郑国理亏。荀的意见占了上风。二十四日,诸侯撤军回国,但也没有空手而归,而是侵略了郑国北部边境。随后,楚军也撤退了。
王叔陈生与伯舆争政,王右伯舆。王叔陈生怒而出奔。及河,王复之,杀史狡以说焉。不入,遂处之。晋侯使士平王室,王叔与伯舆讼焉。王叔之宰与伯舆之大夫瑕禽坐狱于王庭,士听之。王叔之宰曰:“筚门闺窦之人而皆陵其上,其难为上矣。”瑕禽曰:“昔平王东迁,吾七姓从王,牲用备具,王赖之,而赐之旄之盟,曰:‘世世无失职。’若筚门闺窦,其能来东乎?且王何赖焉?今自王叔之相也,政以贿成,而刑放于宠。官之师旅,不胜其富,吾能无筚门闺窦乎?唯大国图之!下而无直,则何谓正矣?”范宣子曰:“天子所右,寡君亦右之;所左,亦左之。”使王叔氏与伯舆合要,王叔氏不能举其契。王叔奔晋。不书,不告也。单靖公为卿士以相王室。
天子家里也不太平。王室的两位大臣——王叔陈生和伯舆争夺政权。周灵王站在伯舆这边。王叔陈生愤而出走,已经到了黄河边上,周灵王派使者追上来,请他回去,而且杀了史狡以取悦王叔陈生。
史狡不知何许人也,应该是王叔陈生挺讨厌的一个人吧。王叔陈生对周灵王的“和稀泥”并不满意,不肯回雒邑,就在黄河边上住下来。这件事情闹得影响很大,晋悼公听说之后,派士代表他前去调停解决王室纷争。于是,王叔陈生和伯舆在士面前打起了官司。
按照周礼,像王叔陈生和伯舆这种身份的人,是不能亲自上法庭的。所以王叔陈生派出了他的家宰,伯舆派出了属下的大夫瑕禽,在天子的朝堂之上相互辩论,由士来做决断。王叔陈生的家宰说:“筚门闺窦的人都想凌驾于他上面的人,上面的人就很难办了。”
筚门即柴门,闺窦即小户。王叔陈生家世显赫,在其家宰眼中,伯舆家不过是柴门小户,根本没资格叫板。事实上,伯舆绝非泛泛之辈。早在鲁成公十一年,王室卿士周公楚也曾经与伯舆争夺政权,结果是“不胜”,导致周公楚“怒而出”,与王叔陈生如出一辙。就算伯舆真是柴门小户出身,他也已经在王室政坛上浸淫多年,凌驾许多人之上。拿出身来贬低伯舆,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伯舆的家世也不是那么简单。瑕禽当场反驳:“当年周平王东迁雒邑,我等七姓家族追随天子,提供祭祀用的牺牲,全部都具备。天子信赖他们,以红牛祭祀,赐予盟约,说:‘世世代代不要失职。’如果是柴门小户,能够到东方落地生根吗?而且天子为什么信赖他们呢?”
接着,瑕禽又攻击王叔陈生的为人:“而今自从王叔把持朝政,政事全靠贿赂来完成,而将刑法放任给宠臣掌握,师、旅等官员富得流油,我们能够不是柴门小户吗?请大国明辨是非,如果在下位就不能理直气壮,那什么叫作公正呢?”
士一听就知道谁有理,于是做出判决,话说得很圆滑:“天子支持的,寡君也支持;天子不支持的,寡君也不支持。”前面已经说过,周灵王支持伯舆,那么晋国的态度也是相当明确了。士要求双方“合要”,也就是对证讼辞,王叔陈生一方拿不出有利的文书,自然是败诉了。败诉的结果,是王叔陈生逃到了晋国——这显然是士的安排,判决人家败诉,但也给人家一条后路,真是方方面面,照顾周全。
《春秋》不记载此事,是因为没有通报鲁国。
紧接着,单靖公当了卿士以辅佐王室。换句话说,王叔陈生此后就没有再返回雒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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