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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滁州太守是醉翁（第1页）

第一节滁州太守是醉翁

庆历四年（1044）七月，新政的失败已经是定局。宰相晏殊出于保全自己也保护欧阳修的目的，请求仁宗让欧阳修出朝，外出做官。八月，欧阳修被任命为河北都转运按察使（治大名府，今河北省魏县），其辖域包括今河北省南部、河南及山东两省北部。

尽管欧阳修离开了京城，新政的主要人物范仲淹、富弼、韩琦等也到外地做官去了，保守派却没有停止对改革派的攻击。由于欧阳修在新政时期，屡屡弹劾一些官员，因此他成为众矢之的。保守派把矛头集中到了欧阳修身上。一、肮脏的政治迫害

庆历新政失败之后，保守派趁机反攻倒算，对范仲淹等掀起了疯狂的政治迫害，政治气氛空前紧张。远在河北的欧阳修，因为不在东京，保守派一时也奈何不得，但因为欧阳修一直在为改革派呐喊，屡屡上札子弹劾保守派，直接触及了他们的既得利益，保守派自然不会放过欧阳修。此时的欧阳修，虽然深知政敌的凶险与无耻，但在《班班林间鸠寄内》一诗中，仍然表达自己刚直不阿的心态，“孤忠一许国，家事岂复恤。横身当众怒，见者旁可栗”（宋）欧阳修著，洪本健校笺：《欧阳修诗文集校笺》（上），居士集卷二。。

欧阳修的妹夫张龟正与前妻所生的女儿，来到欧阳修家后，欧阳修待之如亲外甥女，待她到了成婚之年，欧阳修做主把她嫁给了自己的远房堂侄欧阳晟。欧阳晟虔州（今江西省赣州市）司户参军职满后，带着妻子张氏和仆人陈谏回东京等候新的任命，岂料旅途之中，妻子与陈谏竟然勾搭成奸。欧阳晟发现后，怒不可遏，一到东京，就将二人交给了开封府右军巡院处理。

此事本来与欧阳修毫不相关，关键是此案子落到知开封府杨日严手中。此前杨日严知益州（今四川省成都市）时，因为贪污受贿，受到过欧阳修的弹劾，杨日严不会放过报复的好机会，于是决定将事情搞大，将矛头直接对准欧阳修，把欧阳修彻底搞臭，置欧阳修于死地。于是在他的授意之下，审讯人对张氏严刑拷打。时年十七岁的张氏，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惊慌错乱，极度恐惧之中，一心只想按照审判人员的旨意承认罪状，以图逃脱或减轻处罚，却不管所供情况是否属实，以致在最后的供词中，竟然大半写的是她出嫁之前就与他人有不正当关系，而且说和“舅舅”欧阳修也有“关系”。书写供词的人，刻意使用污秽不堪的语句，而且很快将供词传出，并指使人到处传播。一时之间，该事成为东京城最大的桃色新闻。

杨日严得到供词后，欣喜若狂。但是，参与此案审理的军巡判官军巡院的副长官，负责处理京师争斗及审讯事宜。孙揆却坚决不同意杨日严这样做。他认为张氏婚前的行为即使属实，也和本案无关，况且张氏是在被刑讯逼供的恐惧状态下说出的事情，是一面之词，没有其他人的证词作为佐证，无法证实。在孙揆的坚持之下，只认定张氏与陈谏构成通奸罪，按相关法律处罚，不再捕风捉影，株连他人。

但是，宰执贾昌朝和陈执中，是庆历新政期间守旧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二人都曾经受到过欧阳修的激烈抨击，都想借此机会发泄私愤，于是，又授意谏官钱明逸上书弹劾欧阳修在张氏未出嫁时就与张氏通奸，并图谋霸占张氏父亲留下的应该属于张氏的家产。为了证明此行为属实，钱明逸又把欧阳修的一首词作为佐证。

欧阳修写过不少艳词，当时文人写艳词，也是比较普遍的现象。文人于公众生活中，多展示其文章和诗；于私人生活领域，则展示其词，包括艳词，这在当时不是什么丑事。

笔者仔细看过多遍欧阳修所写的词，认为《忆秦娥》唐圭璋编纂，王仲闻参订，孔凡礼补辑：《全宋词》。这首词，最有可能是政敌借以攻击欧阳修的，全词内容如下：

十五六，脱罗裳，长恁黛眉蹙。红玉暖，入人怀，春困熟。展香裀，帐前明画烛。眼波长，斜浸鬓云绿。看不足。苦残宵、更漏促。

欧阳修“乱伦”的消息传出之后，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仁宗知道后，更是拍案大怒，于是责令三司户部判官苏安世重审此案，且由内侍宦官王昭明为监勘官。

由王昭明监勘此案，正是出于贾昌朝等人的刻意安排，因为欧阳修刚刚和王昭明发生过一次冲突。年初，朝廷刚刚安排欧阳修和王昭明一起巡察河北。欧阳修素来就讨厌宦官类人物，于是说道：“侍从官巡察地方，按照惯例，没有与内侍同行的道理，让臣与王昭明同行，臣感到羞耻。”仁宗只好撤销了这一决定。孰料王昭明见了案牍后，大吃一惊，他对苏安世说道：“昭明在官家左右，官家从没有超过三天不说欧阳修的才华的。现在的案牍明显是迎合宰相的意思。这样加欧阳修以大罪，将来此案真相大白，昭明必将被官家严惩。”参见（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五七，庆历五年八月甲戌条。苏安世听后，权衡了一下利弊得失，既不敢得罪贾昌朝等人，也不敢这样颠倒黑白地判案，于是只将欧阳修图谋霸占张氏家产的罪行上奏仁宗。

这时，欧阳修平素看不起的知制诰赵概，挺身而出，竭尽全力为欧阳修辩护。他说道：“欧阳修无罪，明显为政敌所中伤，大宋的法律不能用于私人之间的恩怨。”（元）脱脱等：《宋史》卷三一八。欧阳修脱此大难后，终于知道赵概是个忠厚之人。

尽管事情的真相仁宗已经了解得清清楚楚，但迫于保守派的压力，欧阳修还是被革掉了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按察使职务，改为知制诰、知滁州（今安徽省滁州市）。

四月中旬，欧阳修回到东京，母亲郑氏和妻子薛氏因为欧阳修被诬陷一事，气得卧病在床。欧阳修见到她们后，只能极力安慰，尽管自己内心也心如刀绞，怒不可遏。二、知滁州（一）赴任

欧阳修从景祐元年（1034）六月入京担任馆阁校勘到贬官滁州，十年时间，八次改官，正如他在《自勉》诗中所言：“居官处处如邮传，谁得三年作主人。”（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十一。

庆历五年（1045）九月，欧阳修一家乘船前往滁州。百感交集的欧阳修于途中赋诗一首，表达内心的感受：

阳城淀里新来雁，趁伴南飞逐越船。

野岸柳黄霜正白，五更惊破客愁眠。（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十一《自河北贬滁初入汴河闻雁》。

天冷了，北雁南飞，它们是为了躲过北方严寒的天气，去南方寻找冬日的暖阳。可欧阳修呢？对于仕途遭遇挫折，欧阳修没有多少遗憾，十年之间，起起伏伏，早已习惯了，可对手泼到自己身上的脏水，尽管朝廷已经辨明是十足的陷害，但对自己及家人带来的伤害太大了，成为一辈子也难以愈合的伤疤。欧阳修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

十月，欧阳修及家人抵达滁州。十月二十二日欧阳修上任之后，按照朝廷的规矩，写了《滁州谢上表》，在谢上表中，他除表示对仁宗的感激之情外，仍愤愤不平地继续为自己辩解：“臣生而孤苦，少则贱贫。同母之亲，唯存一妹，夫死之后，无所依靠，只好带着孤女来投奔我。张氏此时，也才七岁。臣愧无算命之本领，更不能预料到她长大后会如何，依正常之人情，又不能将她抛弃。况且如今公私嫁娶，姑舅婚姻也颇为流行。更何况欧阳晟于我虽然是同宗，已经是远宗。张氏与我，又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也没有什么嫌疑。尚未到及笄之年，就让她赶快出嫁。嫁人之后五六年，各自生活的地方，相隔数千里，她自己做下丑事，臣既不可能看到、听到，也不可能知道。至于霸占张氏资产之事，更是无稽之谈。”（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九十。张氏平素称呼欧阳修为舅舅，欧阳晟称欧阳修的妹妹为姑姑，所以称姑舅婚姻。欧阳修对政敌如此无耻的陷害，无法谅解，所以他必须不停地为自己申辩。

欧阳修得知自己被贬滁州之后，马上想到了太宗时期的翰林学士王禹偁。王一生刚直敢言，三度被贬官，其中第二次被贬官的地方就是滁州，王著有《五代史阙文》（两卷）一书。他为官滁州期间，官声甚佳，离开滁州后，民众为他修筑了祠堂，祠堂里还挂着他的画像，欧阳修到任后不久，就到祠堂里拜谒他，且在他的画像旁边题诗一首，以资纪念和鞭策，全诗如下（宋）欧阳修著，洪本健校笺：《欧阳修诗文集校笺》（上），居士集卷十一。：

偶然来继前贤迹，信矣皆如昔日言。

诸县丰登少公事，一家饱暖荷君恩。

想公风采常如在，顾我文章不足论。

名姓已光青史上，壁间容貌任尘昏

（二）修建丰乐亭

滁州位于长江和淮河之间，在北宋的行政区划级别中，属于上州，管辖三个县，地理位置较为偏僻，欧阳修在一首诗中用“滁山不通车，滁水不通舟”（宋）欧阳修著，洪本健校笺：《欧阳修诗文集校笺》（上），居士集卷三。来描述。

滁州四围都是山，但是，只有西南方的琅琊山较高，风景也最为醉人。正处于人生空前低谷的欧阳修，琅琊山自然成了他闲时排遣痛苦、打发时光的好地方。

在滁州生活了一年后，欧阳修也逐渐喜欢起了这座偏僻的小城。他在庆历六年（1046）给梅尧臣的信中写道：“某居此久，日渐有趣。州衙静如僧舍，读书倦了之后就和朋友一起行射饮之礼。滁州产的米酒，酒味甲于淮南，而滁州城的同僚也都很文雅。母亲前一二年多病，今岁夏秋以来则是难得的安乐，饮食也好。离别洛阳之后，始有今日之乐。”（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一四九。滁州岁月也成为欧阳修继洛阳、夷陵之后，第三个创作的高峰期，也是集中精力修《新五代史》的时期，可谓成就的辉煌期。

庆历六年（1046）夏末秋初，正是秋老虎发疯的日子。一日下午，夕阳西照，欧阳修于滁水边散步，口渴难忍，于是让仆人从河里边舀了一瓢水喝，甘甜极了。仆人说水源在城西南的山中，离城只有百步之遥。欧阳修于是让他领着前去看看。山名丰山，耸然峙立，树木茂盛，山谷深处有一处清泉，汩汩地往上冒着大小不等的透亮的气泡，那声音如仙乐一般。欧阳修环顾四周，想赶快修筑一个亭子，让滁州士民有一个游玩的好去处。

说干就干，山上有的是石头、树木和竹子，滁州也不缺好工匠，只需要出工匠的工钱即可。至于亭子的模样，欧阳修看的时候就想好了蓝图。

工程很快就动工，先把水泉的规模扩大，然后在水泉旁修筑了一个小巧的亭子。当时参与修建工程的人中，还有滁州城的几十名士兵。欧阳修又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在离泉百步的山脚，将一片较为平坦的地方，建成了校场。欧阳修来滁州之前，早就知道五代干戈扰攘之时，滁州是兵家必争之地，后周世宗显德三年（956）二月，时为大将的太祖赵匡胤在此大败南唐的军队。庆历三年（1043）五月，禁军士兵王伦发动的兵乱也殃及滁州一带，所以，必须居安思危，让士兵有一个不错的训练地方。

湖畔有亭，还缺一样点睛的东西——怪石。滁州城东北十里地有一条菱溪。欧阳修到滁州三个月后，就去那里游玩过，发现溪里有一块很大的怪石，他当时就欣赏不已。同行的仆人告诉他，菱溪原来有六块怪石，四个不大不小的早被人搬走了，另一个又小又奇的也被城内的朱氏收藏于家，只有这个最大的，难以搬动，所以还卧在溪边。仆人还指着溪旁的一处建筑遗址告诉欧阳修，此处原来是吴国十国中的一国，从杨行密开始割据到937年灭亡，共四十六年时间，主要占有今江苏、安徽两省的淮河两岸地区及江西省大部分地区。大将刘金的别墅所在，石头也是他家的，城内还有他家的后人。

欧阳修于是让士兵找了一辆三头牛拉的木车，将大石头抬上车，拉到丰乐亭旁。知州的这番举动，惊呆了城内的民众，“行穿城中罢市看，但惊可怪谁复珍”（宋）欧阳修著，洪本健校笺：《欧阳修诗文集校笺》（上），居士集卷三。。欧阳修又找到朱氏，让他把那块小石头也捐了出来，一南一北，立于湖的两边。没花多少钱，一处可供游玩、欣赏的绝境就此落成。

接下来需要在湖的旁边种植一些奇花名木。欧阳修向老友、知扬州的韩琦求援。韩琦派人送来十种名贵的芍药花。花开之后，一片灿烂。

丰乐亭修成后，此地很快成为滁州城乡民众游玩的好去处。欧阳修在给韩琦的信中写道：“山民虽陋，亦喜遨游。”（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一四四。寒食节的时候，欧阳修见到民众穿着靓丽的服装，只在滁州城的城墙上往远处眺望一会儿，便算春游。

欧阳修喜欢与同僚在此诗酒唱和，刚来滁州时心中的创伤和苦恼，消失得无影无踪。欧阳修乘兴写了《丰乐亭记》（宋）欧阳修著，洪本健校笺：《欧阳修诗文集校笺》（中），居士集卷三十九。本书第七章将对此文做专题分析。一文，朱熹认为其水准比《醉翁亭记》更高。（三）音乐家杜彬

在滁州的僚属中，与欧阳修最为情投意合的是通判杜彬。杜彬非常熟悉音律，尤其擅长弹琵琶。而欧阳修早年通过读白居易的《琵琶行》，很爱听琵琶曲，也会弹琵琶，对乐律也很在行。欧阳修只要出去游玩，必定带上杜彬做伴。杜彬也一定带上自己心爱的琵琶。山水旷野之间的月明星疏之夜，是听琵琶演奏的最佳意境。欧阳修闭着眼睛，坐在一块石头上，听杜彬宛如仙乐一样的弹奏，过去的一切不快，都可以暂时抛之脑后。

十年之后，欧阳修在一首诗中，仍然怀念去世的杜彬以及二人相处的美好岁月：

我昔被谪居滁山，名虽为翁实少年。

坐中醉客谁最贤，杜彬琵琶皮作弦。

自从彬死世莫传，玉练锁声入黄泉。（宋）欧阳修著，洪本健校笺：《欧阳修诗文集校笺》（上），居士卷七《增沈博士歌》。

庆历八年（1048）正月，仁宗诏令欧阳修移知扬州，显见得准备重用欧阳修。二月，欧阳修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离开滁州，且赋诗一首，表达自己离别时的感情：

花光浓烂柳轻明，酌酒花前送我行。

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离声。（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十一《别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