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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整日在胡同里打仗。“鬼子”常常生擒“八路”。“小偷”居然敢追得“公安”屁滚尿流。好像和电视上演的不一样,谁比谁更真实?胡同是我的回忆之母。长大后,有一次我喝醉了,我在胡同里嗷嗷地哭。
我们是群脏兮兮的小屁孩,鼻涕耷拉老长,袖口脏得发亮。胡同里有一棵老槐树,也有一棵小榆树。小榆树后来被柏燕的爸砍了,又买了锨头安上。柏燕的爸说正好。我们也嬉皮笑脸说:“是,是,正好正好。”她爸扔了个烟屁股没说话走了。我赶忙捡起来猛吸两口,旁边强子说:“梁远给我留点,给我留点。”我又猛吸一口,连着唾沫鼻涕吐到地上,我坏笑着说:“吸吧!”
胡同里的榆钱落了,槐花开了。我的爱好是爬树。树上便有一个灵魂。鸟儿也有一个巢穴,一个窝。我把窝捅了。把点燃的爆竹拴在鸟身上无限深情地说:“飞吧,你自由了。阿弥陀佛!”槐花也许能吃。强子说那有毒。小武说没毒。我说蘑菇才有毒。柏燕说:“反正都吃了,要死大家一起死。”
我喜欢柏燕。爱神是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会飞。背着一个脏了吧唧的大口袋,里面有玩具,当然也有弓箭。这孙子很坏,随时准备射落谁的一生。我喜欢看柏燕吐舌头,然后板着小脸说不行,仅仅因为这我爱上了她。
有一次我爬树看到她家院里的咸菜缸忘了盖,窗台下的大白菜也忘了盖。她孤零零地站在窗前,小小的个子,大大的伤感的眼睛。两条编得紧紧的辫子,那是两个无人知晓的秘密,等待着有人来解开初恋之迷。风雨飘摇,青丝不老。燕子啊燕子,神秘的燕子。
神秘的面纱一旦揭开就失去了神秘,失去了美。有一次我爬树看到她去厕所。当然是露天的那种。她慢腾腾地脱了裤子。我的眼睛一亮,贼亮。她的屁股很白,白得炫目。她蹲下拉屎,似乎发出了声音。可惜我离得远,听不见。只看到那屎又稀又黄,像芥末油。我的胸膛里有只野兔在跳。其实她的心里也有只小鹿在跳,她已经看见了我。
那一夜我遗精了,在梦里。有一泡尿仿佛憋了好几千年,憋得我小肚子生疼。在梦里我不能尖叫,否则我会醒来。没有青纱帐,没有白桦林,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撒尿。
也就是在那一夜,柏燕来了月经。我和她都看着自己的内裤发呆。那是不同颜色的两张地图,各自指引着永存于灵魂深处性意识的觉醒。
从此我不再爬树,柏燕却养成了斜视的坏习惯。在胡同里她遇见我,板着小脸送我三个字:“不要脸。”我想说你屁股上有块胎记,可我没说,只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人生在世,有时无聊有时寂寞有时吃饭有时坐着有时拉屎有时睡觉有时高兴有时傻×有时手淫有时烦恼。一切都是有时。我看见柏燕的屁股也是注定了的事。
天要下雨,树要发芽,胡同里的孩子要长大。两年过去了。这两年间,我的一些琐事,几个眼神,某些支离破碎的话语,都在柏燕眼里成了最有力的证据。她怀疑我爱上了她。她的心里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那年的夏天很热,胡同里老榆树上的知了叫得人心烦。我家窗台上有个啤酒瓶,瓶上插着的蜡烛软得弯了腰。我放学回来把它扔了。一场大雨过后,空的瓶里多了枝湿漉漉的月季。肯定是柏燕干的,她家院里有棵月季树。
少女的感情单纯、脆弱,细微如月季花蕾层层叠叠地萌动。我站在房间里久久地看着那月季。
我写了封情书给她。她是我的邻居,一墙之隔,可我却寄到了她的学校。现在只记得有句“破碎的心”。那时我很激动、焦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后来我脸皮厚了,再也找不到那样的感觉了。
女孩真是奇怪。我看她屁股她还喜欢我。每个少女都有着云一般的心,她的思想会飞,她的身体里有一只小鸟。柏燕的小鸟瞎了眼看上了我。
柏燕回信了。晚自习放学后她敲敲我的窗,敲了三下后递给我一张字条跑了。现在我还能回忆起那渐渐遥远的脚步声。我展开字条的那一刻全身的血管就要爆炸,因为幸福,我的心一阵阵疼,浑身莫名其妙地战栗着。上面写着:明天夜里12点在胡同里见。
天啊,胡同,我在这里给你叩头了。
我把那字条放在枕下,躺在床上。那字条仿佛散发着芬芳,像是枕下开放着千朵万朵的花儿。
这种温馨使我闭上了眼,然而我睡不着,一次次睁开眼看着窗外的月光。
第二天是星期六。上午放学后,我和强子、小武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看街景。那时候街上流行真丝上衣,就是好像在对别人说“我戴了乳罩”的那种。后来又流行脚蹬裤,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屁股有多肥多大。
“柏燕这妞,真骚。”强子说。小武建议我晚上把她办了。我说:“上来就干显得流氓,要是她爸知道了,我小命难保。”小武说:“母狗一呲牙,公狗往上爬,有什么流氓的,再说你又不是什么好鸟。”一家卖磁带的商店传来杨钰莹的歌声:“不要问我星星有几颗。”我和强子、小武一起大声唱:“我会告诉你很多,很多。”我说柏燕脸上有雀斑,看人家杨钰莹长得跟仙女似的。强子说这世界上像杨钰莹那样的妹子本就不多,就是多也不会给咱们几个剩下,凑合着过吧。小武仰天长叹,很像一个厌倦江湖的大侠。
看街景的岁月过去了。我很怀念那段时光。
柏燕的妈在医院门口摆了个水果摊,称东西时秤砣老是耷拉着。那天街上的人像80岁老太太的牙一样稀稀落落,生意惨淡,每过一个路人柏燕的妈都要问要橘子不,要香蕉不。穿着破裙子的柏燕跑过来说:“妈,我要一条新裙子。”她妈哄她说:“明天给你买。”她不同意,又哭又闹,结果挨了两巴掌。
到了午夜,胡同里月光如水。我站在槐树下听到柏燕家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她穿着一件新裙子像一只小鸟向我跑来。
“漂亮吗?”她在我面前停下,笑吟吟地问。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背带长裙,领口和袖口都绣有蓝色的小星星。她的眼睛哭得有点肿,却大大的很明亮。她学大人那样把辫子散开披在肩上。我说:“燕子你该梳头了。”她锥子似的眼神刺了我一下:“用你管。”
墙脚草间的一只蟋蟀叫了,随即槐树下的也叫了,不知为何我的心跳加快。她扬着脸。月光使她妩媚。我很突然很蛮横地抱住了她,她来不及转身。爱情只是个盒子,包装着肉欲。那时我心里多少有一丝淫欲。她噘着嘴,用很小的劲挣扎,我不知道她搬劈柴的力气哪儿去了。她安静下来,咬着嘴唇仰望夜空中湛蓝的银河,随即叹了口气,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她聆听着我的心跳,感觉着我的要求。我咽口唾沫。她说不可以呀。我却已吻住了她那惊颤的玫瑰花瓣。吻住了疑问,吻住了拒绝。最纯洁的羞涩在绽放。那初吻真的似月光般温柔,可惜有点韭菜的味道。她中午吃的饺子。而我感觉不出。我的心仿佛要跳出来。她扬着的脸上有一种玉的光泽,雀斑不见了。我眼前渐渐模糊。忽地黑暗了。眩晕了。大地在旋转。后来我知道这感觉在我一生中不会有第二次了。
她的头发被风吹起,拂在我的脸上。我想打喷嚏。我闻到她耳边的芳香。脑子清醒了。尘根却瞬间勃起,无比坚硬。那一刻我长大了。我紧紧抱着她,我只想撒尿。然而她羞红了脸推开我说:“坏东西”。我又抱住她,她却很害怕,用搬劈柴的力气挣脱来跑了。跑了几步她突然停下,回头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我,她吐了吐舌头对我说:“流氓。”
从此她不再理我。她认为我是个危险的人。其实我的确很危险。
从此,当我寂寞,当我走路,当我一个人看电视,当我剥橘子,当我手淫,我都会听到她说“流氓”。那一夜,我第一次自慰。我回到家躺在床上拉灭灯,我并不困。今生今世我要谢谢我的左右手。
性幻想往往带有犯罪意识。我的嘴上长出胡子,心里也生出邪念。青春期不知不觉到来了。青春期一过青春也就完了,正如天一黑什么都黑了。我幻想着做爱。那几天我日记中的风景篇篇阴郁奸险。
转眼初中毕业了。柏燕考了市里的卫校,只有暑假寒假才回来。我上了高中,强子当兵去了青海,小武待业在家。不知为什么我整天精神恍惚。世界上每一颗不快乐的心如每一株不快乐的草。寂寞。失落。仿佛被人遗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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