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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无忧愣了一下,他还不习惯除她之外的人与他这般亲近,即便这个小人儿是他的儿子。他扫了眼儿子拽着他衣袖的小手,挑了眼角,沉声道:“食不言,寝不语,你的老师没教过你?”
宗政赢缩回手,眸光暗下,垂头,坐正身姿,抿着唇,语声低缓回道:“儿臣知错。”
听着儿子委委屈屈的声音,宗政无忧眉心微微一动,却没再说什么。
漫夭坐在属于她的位置,面对丈夫和一双儿女的相处方式,忧心忡忡。
晚膳用罢,宗政无忧正待命人送他二人回太子宫,这时,小祥子进屋禀报道:“皇上,明太傅的夫人跪在宫门口,求见皇上。”小祥子一边向皇帝禀报,一边担忧的望着太子。
宗政赢直觉的愣了愣,宗政无忧皱眉,顿了片刻方道:“何事?”
“明夫人说……明太傅一直未回府,请求……求太子殿下放人。”小祥子半犹豫着回话,小心观察皇帝的脸色。
宗政无忧面色一沉,双目顿利,转头盯住宗政赢的眼睛,“你命人抓了太傅?”
宗政赢身躯一抖,他还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深沉而锐利的眼神,不觉就反射性的往后退,结巴道:“没……没有……这次不是我!”
“这次不是你?”宗政无忧凤眸眯起,神情阴鹜,缓缓逼近儿子,声音愈的阴沉,“这么说,你以前常扣押太傅?”
“我,我……”宗政赢缩着脖子,目光躲闪,“自从那次母亲生气,犯了病……以后,我就再没做过了……”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宗政无忧只觉一股郁怒之气直冲脑门,他双目倏地一睁,脸色立时阴鹜之极,且浑身散出一股强烈的煞气。他大步跨上前,一把揪住儿子的衣襟口,将他身子给拎了起来,嗓音因愠怒而微哑,“原来是你!你气得你母亲犯病,才害她等不到我回来见最后一面,是不是?你这逆子,亏你母亲宁死也要保你周全,而你却如此顽劣不堪造就,朕留你何用?”
他五指紧紧扣住儿子的衣襟,手上青筋暴起,此刻的宗政无忧被愤怒与悲痛湮灭了理智,他看不到儿子的挣扎和渐渐紫的脸蛋。
“父……父皇……”宗政赢被悬在半空,稚嫩的脖子被衣襟领口勒住,上不来气,窒痛感令他心中充满了恐惧,他张大嘴巴,一双小腿在空中胡乱蹬着。
“皇上!”小祥子愣住,睁大眼睛连跪下都忘了。
“父皇!”念儿慌忙跪下,一张小脸吓得灰白,忍不住哭了出来,求道:“弟弟他知错了!父皇,您快放了弟弟吧,父皇……”
宗政无忧似没听见,目光死死盯着儿子充满恐惧的眼睛,一动也不动。
漫夭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子在他手中痛苦的挣扎,心头大慌,忙乱无措的跑过去,想拉开他的手,却忘了自己只不过是一抹无形的孤魂,根本没有阻止的能力。她扑过去,抓了个空,心下沉入谷底,一双透明的手指在空中无力的挥舞,止不住悲泣,“无忧,你快放开赢儿!你别伤害他,他是我们的孩子,是我的心头肉啊!你别伤害他!来人啊!来人……”她大声叫着,希望有人进来阻止失去理智的男人,然而,不管她怎样大声,依旧无人听得到她的祈求。“谁来救救我的孩子?!我不要他们父子相残,我只想他们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难道,这也不行吗?”
拉不住他的手,她扶着他的身子滑倒在地上,感觉她的灵魂似是被生生撕裂开,痛不可当。她恨极了这种无力感!有没有人,可以帮她一回?
“唉!”远远的,一声飘渺的叹息传了过来,“你这是何苦呢?!当离去时就该离去,你冒着灵魂飞散的危险,这般执着的留在他身边,又有何用?只会苦了自己,也害了他人!”
漫夭灵魂一震,掉头去望,只见窗前出现一位面目慈和的中年男子,对着她摇头叹气。而那男子身旁很快又出现一位慈祥的妇人,那妇人的面容竟看不分明,只隐隐感觉有些熟悉,妇人叹了一声,似无奈,似怜惜。
漫夭顾不得多想,也不管他们是谁,只是直觉他们有能力帮她,她便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们面前,虔诚的跪下,一拜到底,“求求你们,救救我的丈夫和儿子!”
两世为人,她从不曾这样卑微的祈求过什么。而这一次,她不可挽回的走向死亡,以及这些天的可望不可触及的无力感,让她深刻的明白了,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凭一己之力可以改变的。
中年男子的目光望向妇人,妇人看着前方那一身冷冽气息的宗政无忧,她慈祥的眼神掠过无数复杂的情绪,她走过去,抬手去抚摸宗政无忧的脸庞,亦是同漫夭一样,透明的手指穿透肌肤,却无从触碰。她眼光黯淡而哀伤,转眸对着漫夭伸出手,仿佛对待自己孩子般的口气,柔声道:“你过来,把你的手给我。”
漫夭依言而去,将手放到妇人的手中,一向无力的手指忽然觉得有了力量。她惊异的抬头,那妇人又道:“闭上眼睛,用你的意念告诉他,你想要怎样。记住,只能说一句话。”
漫夭点头,连忙收敛心神,闭上眼睛。
宗政无忧突感心内猛然抽了一下,似乎有一道声音从心底里透出来:“无忧,别伤害赢儿!”
他捏住儿子衣领的手顿时一颤,脑子里清明回转,霎时松手,惊问自己,他这是在做什么?
看着幼小的儿子跌在地上,涨紫着一张小脸大声咳嗽,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心下骇然,惶惶退了两步。他竟然差一点亲手杀死他和阿漫的孩子,更辜负阿漫的临终托付!
“弟弟。”念儿紧张的叫了一声,过去扶宗政赢起来,却被他推开。宗政赢渐渐止了咳,自己站起来,摸了把脸上的眼泪,倔强的仰着头瞪着他的父亲。这样的眼神像极了他的母亲,宗政无忧看着瞳孔一缩,双手僵住。
宗政赢叫道:“父皇坏!母亲从不舍得打我……”他说完扭头就跑了出去,念儿行个礼告退。
宗政无忧心底一震,抽搐着疼痛,他望着儿子小小的背影怔怔愣,这是阿漫宁可自己死也不愿伤害的孩子,她有多疼他,他知道。
“跟过去看看,别出事。”他对小祥子吩咐,声音低低的,似是嗓子被压了千斤秤砣。
小祥子忙领命跟上去。宗政无忧这才缓缓转身,来到女子躺着的软榻前慢慢地蹲下去。
他握着她的一只手,看着她安详的面容,声音幽远而哀伤:“阿漫,你会怪我吗?如果你怪我,就醒过来告诉我,只要你说一声,我就再不会做那些让你不高兴的事。”
他无比祈盼的望着她紧闭的双眼,多么希望她能睁开眼睛,打他也好骂他也好,只要她能再看他一眼。
想他宗政无忧坐拥江山成为天下之主,身份尊贵无比,然而,他却心如冰窟,毫无快乐可言。人人都道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他想要的,其实只是她一人而已。失去了她,即便是他们的孩子,也无法带给他半分温暖。
冷风吹开了窗子,一片枯黄的梧桐叶飘了进来,在他鬓角白上久久不肯落下,仿佛在诠释他的生命就如这秋日里凋零的枯叶,毫无生气可言。
他就那样半蹲跪在她的软榻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埋下头去,没有眼泪,只有一身哀绝的气息令人感之欲泣。
漫夭跪在他身后,双手是抱住他腰的姿势,将头靠在他背上,她的目光望向梳妆台的方向,铜镜中,只有他一人身影,无助而悲伤。
“无忧,我也好想和你说话,我好想告诉你,我一直在你身边,我会永远陪着你,不离开……求求你别这么难过,求求你好好活着……”
晶莹的泪光顺着她透明的脸颊滚落下来,没入他的肌肤不见。
一丝湿意自宗政无忧背后传来,他恍惚间觉察到一股咸涩的滋味在他肺腑内蔓延开来,身躯一震,猛地抬头叫道:“阿漫!”
他急急地转过身去,身后却是空空如也。
“阿漫,阿漫……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他伸出双手在空中摸索着,张开的十指像是迷路的孩子渴求大人的引领,那般无助,那般害怕得不到回应。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只是一个祈求爱人回应的痴情男子。他的生命里若没有了她,他便什么也不是。
徒然的张着手,冷风吹过,连空气都染上冰凉沁骨的寒意。而他的目光,在虚无的空气中无助的探寻,眼神痴然,眉心紧紧拧着,喃喃说道:“阿漫,你是否怪我计较太多?对不起,我以后什么都不计较了,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回来……你心里可以记着另一个男人,你也可以爱他……我都不在乎了,只要你回来!我再不会逼你说‘你只爱我一个人’,我再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不让你两面为难……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什么都能接受……”
他就那么对着虚无缥缈的空气絮絮地说着,眼中的光亮被暗黑吞噬的一干二净,绝望和悲痛仿佛永无止尽的肆意而出。
漫夭在他面前拼命的摇头,她抬手,透明的手指与他修长而苍白的手指交汇,却怎么也握不住。她执拗的那么抬着,不肯放下,声如心碎之音:“我不怪你,也从来没有怪过你,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们,不是你的错!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不负你一腔深情,可是……上天,却不肯再给我机会!”
昏黄的灯光照着空旷的寝宫,满室的萧瑟凄冷,孤清远寂。她忍不住朝他扑过去,抱着他痛哭失声,哭到肝肠寸断。
窗外一轮冷月当空,月光清凉,笼罩着寂寂皇宫,如被浸了秋水般寒气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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