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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准备去哪里?”谭家英问。
“去大队里玩。莫拣了,一起去玩一会儿。正月里不玩还什么时候玩?”。来的三人笑嘻嘻说。
“好,等住,”,谭家英边说边把身上的罩衫脱了,起身回屋里套上一件格子衣。
四人说说笑笑着就走,没几步,谭家英想起枕头下还有五十块钱,她让三人等等,“我回去锁个门。”
“唉呀,家里又没有金猫子银老鼠,还用得着锁门!”三人笑道。
金猫子银老鼠说的是鹅山往北的一座山,据说山上有一只银老鼠和一只金猫子,金猫子负责看管银老鼠,金猫子三百年才打一次盹,就是这一次盹,银老鼠才能偷溜出来吃东西。才有村民口中的羊山三百年出一次人才的传说。后来用来比喻贵重的东西。
谭家英自己也笑了,她只是返回把钱带身上,门锁了确实不方便,家里大人小孩回来进不去门。再者,万一来个客人,吃了闭门羹就不好了。实际上村里家家户户没有锁门的习惯。不管出去干什么,人们只会将门掩上,而不上锁。只有出远门才上锁,上了锁就等于这个家没人气。
四人重新出,一路上,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是鞭炮燃放之后留下的一地红色屑沫,是那样喜庆!马口里还点了一对红烛和一个插了香的圆白萝卜。敞开的屋里映射出一层薄薄的红色,更添温暖。屋里一般是没人的,祠堂周遭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新年的狂欢。
她们先来到大队里。大队门口的场地上,不知谁搬来了两副桌椅板凳,每个桌上都围满了人,绝大部分是正当壮年的男人,他们正在押宝,一个人做庄,三个人开,旁边看的人都可以下注,只要你押的那个人赢了,就可以得钱,押多少赔多少。所以围在旁边的人个个都很起劲,他们正脸红脖子粗地喊叫着,“好,好,开,开”!不时有女人过来张望,或许是看看自家男人在不在里面。
谭家英走近去,踮起脚找了一会儿,也没看到陈有和。她想告诉他别玩太大了,收着点,见势不好就别玩了,莫一输到底。陈有和呢,最烦别人在他打牌的时候在旁边唧唧哇哇,也不让别人拍他肩膀,说是会把财气拍掉。在显眼的地方玩太吵了,因此他和另外三个后生仔躲在勺子岩顶上打双吊。现在有太阳晒着,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把外套脱下垫在屁股下。
谭家英四人大队门口站着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往前走。没几步,路边新起的两间小屋里传出嘈杂的声音,透过敞开的门,能看到里边摆上了麻将桌,几伙男人正在里边打麻将。他们个个嘴上都叼着一根烟,整个屋子都是乌烟瘴气。这两家平日里就是卖点酱醋盐等小东西,这时候却也开始收斗租了。每个桌每人给一块的桌子钱,就可以打一场,一般就是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反正散场了,重新开始就算另外的钱了。
莲香见一个男的身影像屋里男人,便领着几人走进去。
“真在这里玩呢。”莲香说到。
学贵抬头望了一眼,没说话。
“学贵,晓不晓得我家的去哪里了。”。谭家英问道。
“哦,不晓得。他同几个后生一起走了。”学贵眼睛没离开麻将,低着头答。
四人看这架势,也不多作停留。便往祠堂走去。大队斜对面十来米的地方就是祠堂侧门。
宽宽的灰白墙,飞翘的屋脊,与周遭低矮破旧的瓦房相比,它显得格外气派。祠堂正面朝菜市场的那面一字排开三道大门,对开的四五米高的朱红木门,在一米高的地方嵌了一对大铜环。每一道门都砌高高的石门槛。中间一道门的门口两边立了一对气派的石狮,门上一块黑色大匾,上面刻着四个金色大字:陈氏大祠。
一进大门,你就会被它雄伟的建筑所震撼。高高的屋顶盖的是琉璃瓦,错落有致的房梁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正门进门口的地方还有一个六边形的拱形屋顶,上面雕刻着精美绝伦的图案。十六根成人腰粗的朱红木梁立在地面,分别在前厅、中庭和后厅,用来顶住屋顶的房梁。整个祠堂长约一百米,宽三四十米,前厅的墙上镶嵌着一排的大理石,上头刻着村里从古至今出过的有名望的人和事迹,以及村子的由来。穿过前厅便是天井,天井被一条宽约一米的石子路分隔成了两半,两边的天井里都种了一棵桂花树,意为:流芳百世。过了天井就来到中庭,屋檐中央挂了一块黑色牌匾,上书:叙伦堂。
再往后,两道高高的雕刻精美的木屏风遮住了视线,屏风是镂空的,上边刻满了古风的人物、花鸟虫鱼等。屏风的年代看上去很是久远,且落满灰尘。屏风两边分别是一间小房间,高高的木门槛内立着牵高头大马的菩萨,菩萨身上盖着红布,阳光从镂空的墙上射进来,显得神秘而幽远。穿过屏风,跨过木门槛便是后厅。一排八道镂空的木门,一跨进门槛,一个肃穆的祭祀厅就出现在眼前。古色古香的建筑加上庄严、神秘的氛围,令人仿佛置身千百年前。这里空荡荡的,只在后边设了一排祭祀的台子。再往后就是一道三开的木门,这便是后门了。半米来高的门槛已经被磨出一个大缺。门外两边各栽了一棵铁树,足有一个人高。寓意:长长久久。
此时祠堂前厅左右两边的石台已经有两伙人在推牌九,都是几个年纪大的在玩,年轻人觉得不过瘾,连看的人也没有。祠堂正门口的长石凳上,几个白头的老者正眯着眼晒太阳。角落里,四五个十一二岁的男娃在打炸,每人屁股下坐着一摞从课本上撕下来的皱巴巴的纸,输的人就赔一张纸给赢家。祠堂门口铺上了水泥地面,呈半月型,一条半米宽的小沟从这里经过。当阳的场地上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女人在卖辣豆腐花。
跨过小沟,就到了菜市场。说是菜市场,其实就是村里搭的一个棚子,四个红砖砌起的四五米高的柱子撑起四个角,上面蒙了一层透明薄膜当屋顶。谁家种的菜吃不完便会拿个簸箕提到这里来卖。也有一家卖衣服和一档卖肉的,靠近祠堂的是卖米酒的,平日里早晨这里是整个市场最热闹的,老头们就爱到这里来嗦上一碗米酒,再问老板称上一两湿炒花生,那别提多美了。到初六以前,这里都不会有人来买卖东西的。
谭家英四人在这几个地方转了一圈,觉得没意思,便商量着往回走。当她们路过学凯屋门前时,学凯老婆远远朝几人招手,笑着话:“来,来呦。”
待四人走到跟前,她又说,“唉呀,到哪里去了?去你们屋里喊了几遍也没见人。”
“哦!到菜市场。”莲香笑着答。“有什么好事?”。她玩笑道。
“打牌的好事。来不来?”学凯老婆嬉笑着露出一排牙齿。
“来哒。”水秀来了兴致,正月头里不玩一下还等什么时候?
“反正现在还早,去玩一下。再说今天初一,屋里男人肯定玩得不会回家吃饭。”水秀转头对另外三人说。
于是五个女人就说笑着往学凯屋里去,到他厅堂里搬出吃饭的八仙桌和几个方木凳,摆在屋门前当太阳的地方。学凯老婆又去屋里找出一副旧扑克牌,另外还端出一盘子的新年果子放在桌上,热情地招呼大家:“来,吃,吃!”。正月里,不管去哪里,主人家必定得备一点自家做的果子招呼,不然太不像话了。
谭家英四人伸手在盘子里抓起一些果子吃了起来,没吃几个,就不吃了。“嗨呀,这几天吃多了,嘴巴都起泡了。”
之后大家坐定,开始洗牌玩打炸。正英不会打,她就坐在旁边看。
此时,陈月红和弟弟立生正走在菜市场右边的石板路上。他们一人兜里揣了五毛钱,这是昨晚家里大人给的压岁钱。石板路两边都是很旧的老木房子,门都朝路开着,这一条原先是老菜市场,以前也是热闹非凡,自从起了新菜市场,这里便没落了,只有一家裁缝铺和榨油坊还留在这里。
沿着石板路往里走一二十米的地方有两家杂货铺,其中一家卖一些稀奇小吃,村里的小孩手里有点零花钱就愿意去那里买吃的。姐弟俩花了三毛钱在那里买了两个面鸡腿和两个绿莹莹的果冻。他们小心翼翼地舔着果冻,踏着欢快的步子一路玩玩闹闹。
到了下午,他们还要来大队门口吃豆腐脑呢!
热辣辣的豆腐脑是刻在羊山人基因里的一个微分子。到大队门口来吃一碗热辣咸香的豆腐脑是他们心里觉得最美的一件事。每到下午四点左右,便雷打不动有一个年近五十岁的妇女挑一担豆腐脑到大队门口的场地上卖,妇女就住在大队上头的一个巷子里。因为她长着一张厚厚的嘴唇,因此得了一个野名字:厚嘴巴。担子两边用木盖子盖住的木桶里是热腾腾、雪白嫩滑的豆腐脑,一边的木盖子上搁着一瓶酱油、一碗朝天椒制成的油辣子,还有一碗翠绿的葱花。她简直是羊山村的“女神”,只要她一到这里,在附近小店子里打牌玩耍的人便要抽空出来吃一碗她的豆腐脑,很快她的周围就蹲了几个男人在嗦哈嗦哈吃着豆腐脑。放学的学生娃,但凡手里有点零花钱也必定会来吃一碗豆腐脑。一人一个宽口瓷碗,碗里是嫩滑的豆腐脑,根据个人口味滴上几许酱油,舀一勺辣子油,再撒上翠绿的葱花作点缀,这些男女老少就这样或蹲或站在豆腐脑摊周围的场地上,笑嘻嘻地吃了起来。可豆腐脑也不是他们能天天吃的,谁愿意天天花两毛钱去吃一碗不顶饿的汤汤水水?只有过年,正月的头几天,爸妈给了五毛一块的压岁钱,他们才能来奢侈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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