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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未殊也并没有很多机会看到她挑灯夜读。往往是他早晨送她去太医署,自己便离开了,有时会来接她,大多数时候不会。
她渐渐喜欢上太医署北侧的那一汪野荷池。
春日的气息宛如宫苑中悄然生长的碧草,乍看还不过一点嫩芽尖儿,转眼便生满汀州。阿苦在池边呆,等着未殊来接她,看见几只燕子结伴衔泥飞来垒窝,在斗拱边停下来,伸着头摩擦彼此的后颈,意态缱绻,如在喁喁私语。
她的心好似被撩拨了一下,陌生的惆怅在胸臆间弥漫开来。柳眼慵舒,柔条轻搔,晶莹的露水落入池中,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
如果等到太阳落山他还不来,她便会自己回去。
天边乌云低压,空气潮湿得闷。春冰澌溶,耳畔还能闻见潺潺水声,而不过片刻,竟已响了惊雷。
她吓得心颤,终于抬起头,天色忽然晦暗了下来,料峭的风一阵紧似一阵,蜻蜓在水上断梗浮萍之间闷头闷脑地乱飞,她霍地站起,转身往回走。
“轰隆隆——”闷雷陡顿间炸响,一颗颗雨珠突如狠的凿子砸将下来,一点也不温柔,一点也不优雅。她往太医署的科房狂奔过去,绿罗裙淋个透湿,整个人就如淌水的芭蕉叶子。杜攸辞拿着伞走到门边,往她的方向看去,轻轻地唤:“阿苦?”
这呼唤声立刻就被雷声雨声淹没掉了。阿苦径自从他身边挤进了房里去,他关紧了房门回转身来,风雨凄厉,但他耳中所清晰的却是她的衣衫往地上滴水的轻响,道:“要不要换身衣裳?”
阿苦正拿毛巾擦着头。在盲眼的杜大人面前,她从来不顾形象,这会子早把头都披散下来,女鬼也似。她甩着湿漉漉的梢道:“谁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换了衣裳回去又得淋湿。”
杜攸辞道:“你也可以歇在署里。”
阿苦睁圆了眼,毫不犹豫地道:“不行不行,我得回去,不然师父要着急的。”
杜攸辞微微一笑,不再多言。两人便这样杵了片刻,外面的雨不仅没有变小,反而愈演愈烈,直有摧山断岳之势,开春好不容易长出的叶被哗哗的雨水削进了泥里,汇成一股股泥泞的水流。
“咚咚咚咚咚咚!”
一连六声敲门重响,骇得阿苦以为门外站着另一个自己。抖抖索索将门开了一条缝儿,小葫芦正吃力地挽着被风吹折的伞,回头大声道:“钱阿苦,你娘叫你回去!”
阿苦也对她喊:“这么大雨,她什么病了啊!”
小葫芦气得笑:“可不就是病了!病得厉害,要你回去,分家产了!”
阿苦听得一呆,还没来得及咀嚼清楚这句话,身后的男人已将门打开了,温声道:“外边风大,请先进屋吧。”
小葫芦遍身狼狈,乍见一个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男人,当即张口结舌,一转头恶狠狠对阿苦道:“这又是哪里的野男人?”
这声音虽小,盲人的耳力却异于常人,杜攸辞转过了脸去。阿苦倒泰然自若,揽着门扇,懒懒散散地,“你进不进来,不进来我可关门了。”
小葫芦闪身而入,伞却收不起了,挂在门外头。杜攸辞听了半天两个丫头的吵闹,出声提醒:“用我的伞吧?人命关天。”
“谢谢大人!”小葫芦立刻道。
阿苦白了她一眼,“我娘一定是下雨了寂寞,要我去给她解闷子吧?”
小葫芦接过杜攸辞递过来的伞,叫苦不迭:“我骗你作甚?她若搞这样幺蛾子,我为何要应了来找你?总归是病得不轻,迷迷糊糊就巴着见你一面呢,大小姐!”
阿苦虽然嘴上不饶人,一颗心实已悬了起来,“叫大夫了么?”
“叫了!你赶紧着吧!”
阿苦来不及向杜攸辞打招呼便要出门去。杜攸辞关切地问:“需要我帮手么?”
这可是太医署的一把手啊!可阿苦却摇了摇头,“我应付得来,不劳驾您了。”
语气里明显的疏离客气,让杜攸辞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雨声不管不顾地泼将进来,他听见女孩叽叽喳喳的吵,像是山林间自由自在的野雀儿。哗地一声,是女孩撑开了那把大伞,然后她便蹚进了水里。
他的世界,在风雨喧哗之中,再度归于幽凉与寂静。
***
小葫芦寻常不骗人,这一回,弋娘是真的病惨了。
阿苦回到扶香,只草草披了件干燥外衣便去探视母亲,只见伊往日里那顾盼神飞的脸容竟是憔悴不堪,一下子好似老了十岁。她心里闷得慌,一把拎起旁边老大夫的衣领子便道:“方子呢?拿来我看!”
她自己看过了药方,改了几处,又督着老大夫去拿药,亲自生火煎了。一时间小桃楼的子上药烟缭绕,她迷瞪着双眼,碎碎念道:“这炉子烟尘多,赶明儿我给买个好的。”
床上烧得昏天黑地的弋娘这时却有了声息,虚弱地道:“是阿苦吗?”
阿苦丢了蒲扇就奔上去:“娘?娘!”
弋娘努力睁开眼看她,可是烟霭迷蒙夹着风雷雨雾,她却看不清女孩的眉眼。她迷迷糊糊地思量了许久,轻轻叫她:“公主……你怎么来了?天不早了……歇了吧……”
她吐词不清,听在阿苦耳中犹如呜咽,别提多难受。她转身端了药来,耐心地哄她:“娘,起来些,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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