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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溪浅道:“我可以骑马吗?我晕车。”
李廷连忙道:“好,好,骑马。”
李廷的随侍从马车前解下一匹马牵到周溪浅面前,凌晋先行上马,将周溪浅拉到马上。
李廷被搀扶着蹒跚地爬上马车,转身面向周溪浅,笑容温暖,“跟在爷爷后面,莫嫌慢。”
凌晋将周溪浅环在臂内,缀在马车之后,缓缓向白梨坞深处行去。
凌晋侧目看着白梨坞的景象。穿过广袤农田,便进入鳞次栉比的稠密民居,白日人们外出劳作,这里寂静空荡,唯有马蹄和车辙声回荡。
周溪浅小声道:“晋哥,这里有多大?怎么走了这么久了,还不见尽头?”
眼前的民居密密麻麻,;凌晋沉声道:“这里的人口,恐怕抵得上半个徐州了。”
周溪浅在凌晋怀中缩了缩身子,凌晋带着他向前走去。
穿过民居,两人跟着李廷的车马来到了另一座城墙之下。
此处城墙之高厚,不比白梨坞外城墙逊色,城墙上拱卫的士兵,亦不比白梨坞外城少。唯一的区别是城前没有护城河,而城墙下厚重的大门,在高耸的城墙映衬下,竟显得小了。
这显得狭小的门上挂着两个灯笼,上面的“李”字随风摆动。
——这竟然是李廷的私宅!
凌晋久久凝着眼前的高墙,外城守民,内城卫主,此乃城郭之制,乃都城的建制。
高墙的大门被人打开,马车径自驶入,侍从小跑到凌晋身前,恭敬道:“大人吩咐,两位公子请随我来。”
李府内雕梁粉壁,花木绮疏,极尽风雅韵致。两人跟着引路侍从一路来到正厅,李廷已候在车前。
他着人搀着上前握住周溪浅的手,道:“来,风尘仆仆的,跟爷爷进屋歇歇。”
进了厅堂,李廷拉着周溪浅坐在上首,早已候在厅内的道士楚长卿也引着凌晋在下首落座。
李廷着人给周溪浅端上蜜水,待周溪浅饮尽,才问道:“孩子,你是从哪里来?怎么过了这么多年才来找我?”
周溪浅放下盏,低声道:“我们是从会稽来的,我们走投无路……”
周溪浅把与凌晋商量好的说辞细细说给了李廷听。当周溪浅说到祖萍兄长时,李廷难掩地激动起来,可当听到那只是白梨坞的一个侍卫,李廷的面容急遽萧索下来。他听着周溪浅把“李晋”父亲——自己当年亲卫的临终遗言说完,长长叹了口气,“萍儿……怎么死的?”
凌晋停下手中杯盏,抬眸看向周溪浅。
他们先前并未商量过此处。
他看到周溪浅突然低下头,将膝前的手指蜷紧,低声道:“母亲是被父亲杀死的。”
李廷倏然坐直身体,“什么?”
周溪浅声音冰冷异常:“他仕途不顺,便找来道士为他谋划,道士说母亲是被阎王索过命的孤魂野鬼,使计偷生,有违天命,又说我是命数之外的的孽子,生来克父,所以他杀了母亲,将我抛弃。”
凌晋目光沉沉地看着周溪浅。
——他从未听周溪浅说过这段过往,这套说辞,不在他们二人商议的情节之内。
李廷没有料到祖萍竟是这样的结局,他极为怆然,满面的皱纹因悲痛而显凄凉,他喃喃道:“她为什么不来找我求救,那孩子……那孩子……”忽而,他一双浊目狠厉起来,“负他的人是谁?”
周溪浅羽扇般的长睫掩住眸光,“死了。”
“死了?”
“一年前,病死了。”
李廷冷笑一声,他深吸一口气,才道:“我的那个亲卫,对你怎样?”
周溪浅盯着自己攥得泛白的指节,“……舅舅对我很好。”
他感到自己蜷紧的手落入一个温暖干燥的手心之中,李廷拍了拍他的手背,目光移向台下的凌晋,“这是他的孩子?”
周溪浅轻轻“嗯”了一声。
“叫李晋?我记得那人不姓李。”
凌晋起身见礼,“回大人,父亲与祖小姐不得已隐姓埋名,父亲怀念旧主,便擅自改成李姓,还请大人见谅。”
李廷颔首,“无妨,多亏你们将溪浅带大,你父既已病故,往后你有何打算?”
凌晋道:“小人曾在荆州军任过百夫长,若大人不弃,小人愿效大人鞍前。只是——表弟骤换新地,请大人容小人借宿坞内,陪他些时日。”
李廷挥了挥手,“你既是他的表哥,住下来便是。”
凌晋连忙道谢。
酒菜随着几人的交谈铺摆开来,周溪浅与李廷的案前,除了珍馐美酒,还有一道羊羹,一盘葡萄。
气氛渐渐变得缓和,李廷拍了拍周溪浅的手,“我那长史和我说你在找这两样东西,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周溪浅在李廷的注视下举箸尝了一块羊羹,跟王寻给他的羊羹味道不尽相同,但依然滑嫩,周溪浅点点头,“……喜欢。”
李廷笑了,“还有什么喜欢的?都告诉爷爷。”
周溪浅有些拘谨地将唇抿起,李廷就道:“不打紧,以后还长,慢慢说。”
周溪浅的身形渐渐放松下来。
后来李廷喝了不少酒,侍从来劝,他言高兴,谁也不得劝,便一斟一斟地饮。饮到最后,李廷醉了,与厅中人说起旧事,他拉着周溪浅的手,叹道:“你祖父是个英雄。”
他拍了拍案几,恨道:“我没见过像他那样坦荡的人。当年……朝廷给他拨了两千人北伐,我们这些坞主豪强都防着他,怕他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他却跟我们说,说他是兵,不是匪,是来守卫我们的,不会抢占我们一兵一卒。他还带着那区区两千人驻扎在我们北面,说要有胡人来犯,先踏过他的尸体,才会惊扰到我们。我们谁家的人马不比他多?我的父辈,没有信他的。后来,胡人果真南下了,足足五万兵马,目的就是为了铲除他。我们也紧跟着进入战时状态,怕他抵挡不住,也怕他派人求援。可那一战,从清晨到日暮,我们既没有等到胡人的铁骑,也没有等来他的求援。我那时年仅十六,看不得父辈龟缩,偷偷领了五百人向他驰援。我当时想,死便死了,大丈夫死得其所,我不亏。可到了战场,看到尸横遍野,我实在骇得不行,你祖父就从尸山堆里站起来,冲我笑,对我说:别怕,胡人被我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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