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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陈明宏很快收起来,陈牧成却呆呆地,空落落到仿佛丧失了什么身体里很重要的部分。
以往陈牧成总是拿精神病院来苛刻陈明宏,直至陈明宏真的把罗清送到精神病院。陈牧成才迟钝地去思考其中利弊与危害。
精神病院是不是要每天吃很多药,是不是要采用一些极端见不得人的手段来矫正,会不会不为人知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陈牧成扬起手臂探进头发里,摸到那个沉寂经年的疤,狰狞得真像一条蜈蚣。
陈牧成跟杨乘泯说罗清拿针扎他,不让他吃饭,拿热水烫他,把他关在外面,他之所以能将这些说出来,是因为这些他可以消化掉,而消化不掉的,陈牧成只能暗地独吞,装作若无其事。
陈牧成是很记事的,他的记忆力顽强到像在极端环境下生长的卷柏,很多事只有陈牧成想不想去记,而不是他记不住。
对于这道疤,因为不想割舍掉杨乘泯那个珍贵的生日祝福。致使陈牧成能完完全全,一个细节不落地回想起,是在他四岁生日那天,罗清把他从楼上推下去留下来的。
回忆起来,她在那时就已经很明显的精神反常了。在一连多日期待一家三口过生日的圆满画面被陈明宏以工作忙走不开的理由一语粉碎后,她开始另寻它路。
于是她把陈牧成从楼上推下去。于是陈牧成被救护车拉到医院。于是陈明宏回来了。
从那后很长一段时间,陈牧成一旦空下来就会不由自主地想罗清爱他吗。后来他就不想了。那个答案是无解的未知数,只要知道是罗清太爱陈明宏就够了。
陈牧成从不怀疑罗清爱陈明宏,他只是怀疑,爱怎么会这样呢,爱怎么会令人失去自我,怎么会令人面目可憎,怎么会令人头破血流呢。
他看着陈明宏,他的爸爸如今生意做得很好,当年白手起家的毛头小子现在在尔虞我诈的名利场上闯得有头有脸,对他总是有求必应。陈牧成在他身上几乎挑不出毛病。
那层滤镜是打碎不了的。
所以陈牧成没办法去旁敲侧击陈明宏在婚姻里的忠诚度,没办法旁敲侧击这么多年他是否真的干干净净没有外心。因此他只能问:“爸,你爱我妈吗?”
他说爱,陈牧成才能对得起他的良心,才能真正认定罗清进精神病院是咎由自取的活该。才能没有任何愧疚感的漠视,是他亲手把妈妈推到精神病院的,是他亲手了结了妈妈的下半生。
一而再再而三相视,浮沉在眼神里的晦涩情绪陈牧成抓不明白。但最终,陈牧成的愧疚感还是随着陈明宏一个爱字尘埃落定。
不过他还是要表意,罗清进了精神病院再也不会伤害他他也还是要表意:“我不回去。”
陈明宏气压很低地问:“你不回去在这边干什么?”
“我不想回去。”陈牧成边剥虾边说:“哎呀,爸,让我再呆一段时间吧,你又不在家,那我回家了就我自己,多没意思啊。”
说着,目光直白地扫一眼杨乘泯仍旧空着的位置,率然道:“我觉得我在这儿就挺好的。”
陈明宏开口,疑问的语调抛出一个笃定的陈述:“小泯对你挺好的。”
陈牧成急不可耐地点点头,还要讲杨乘泯对他多好多好的细节,陈明宏却敲筷子示意他不要只剥不吃。
陈牧成说:“我这是给杨乘泯剥的。”
陈明宏目光沉沉,不明地看了他一刻,突然拎上一旁听得一字不差的杨苍,换一种方式同意陈牧成留下来:“你也在小泯家住了这么长时间了,过后去小苍那儿吧,别再麻烦小泯了,医院挺忙的。”
话音刚落,陈牧成尚未开口阐明他的意愿,门被推出一道动静,陈牧成措手不及地跟杨乘泯打上照面。
“行啊。”杨苍说:“我没意见啊。”
“我看也挺好的。”杨东说:“换个地方住住。”
“嗯。”陈明宏说:“吃完饭就跟小苍走吧。”
他们还说了什么安排了陈牧成什么他入耳得不真切。两双眼睛不偏不倚框死在一条线上,倒影得像融化在彼此里。可硬生生的,陈牧成就是从杨乘泯眼里什么也窥不见。
你听到了吧。你说话啊。你想让我去吗。你只要开一点口我就一定不走的。
如果杨乘泯不在这里,陈牧成必然会不留情面地拒绝,明明白白地说他哪也不去,就在杨乘泯这里。
可偏偏这个时刻杨乘泯在这儿了,陈牧成即将脱口而出的拒绝收起来。他有私心的。杨乘泯发声让他留下来和他自己发声留下来全然不一样。
分分秒秒走得煎熬,杨乘泯先抽离,不拖泥带水地抽离。
“嗯,可以。”他站在那里,衣服上的红酒印子洗褪一些,应该是在外面吹了风,泛着潮而不湿的皱巴。
陈牧成想上前把那些皱巴抚平,他却问:“东西需要我带过去吗?”
恩怨两不休
十一点,杨乘泯在小区楼下抽烟。
目光遥遥朝上望,去窥那扇黑得彻底的窗。
杨乘泯之前从没觉得,原来家里有人和没人时的触动是不一样的。
有一次杨乘泯晚班,回来就是这个时间,他那时无意分去一眼,灯光白亮,有个脑袋挤在窗前困得一点一点。
那时杨乘泯只认为陈牧成有床不睡自找罪受,可现在他在这儿黑得分不清树影,什么也看不到的眼下,才觉得他是咎由自取,自找罪受。
明明开一下口说一句强硬话把他护在身后他就走不了,可偏偏杨乘泯就是用了那个推开他的方式来确认他会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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