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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彗的数学能力很强,五年级的时候就已经在学习高中的理科内容,还在升上初中之前就自信满满地告诉爸爸妈妈自己以后要做一个伟大的女数学家。
然而,她并没有接触到更广阔的、更加美丽的逻辑世界,就被时光永远地暂停在了升入初中前的最后一个暑假。
六年级的时候于彗因重病休学一年,但还是未能等到重返校园之时。
女儿住院的那一年,汤蕤的精神几乎是崩溃的,她和研究所请了长假,一直处于半离职的状态;于正则略微好些,但也停了手头很大一部分的项目和工作。
他们想尽了所有的办法,两个人的一生似乎都从来没有碰到过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但是人类有的时候能做到的事情真的很有限,这样一双几乎是人生赢家的夫妻,却无法用金钱和地位换来最爱的女儿的健康。
于彗才刚刚跨出拥抱这个美丽世界的一步,就要永远地和它告别了。
她很善良,唯一念念不忘的也就是爸爸妈妈会有多心碎——他们那么爱自己,一定会非常非常非常难过。
刚刚失去于彗的那几个月汤蕤几乎什么也做不了,她并不歇斯底里——她一生都强大又美丽,并不会这样失态地表达自己,这对她来说几乎是可耻的。
然而于家还是终日弥漫着一股阴冷腐朽的死气。两个要强的人连痛苦起来都是冰冷而压抑的,汤蕤思念自己的女儿几乎快要失常,于正则也一样悲伤,但他更痛苦家里有一个被打击得快要发疯的女人。于是他和汤蕤商量后定好协议,决定再拥有一个孩子试试。
试试,这就是汤于彗的生命一开始拥有的全部含义了。
哭声大概是婴儿用来回应母亲的第一个举措,而哭泣本身就有撒娇的含义。
想必所有的婴儿出生时都是带着对母亲的依恋,沐浴在被爱的有恃无恐里,怀揣着对世界郁勃的、生动的渴望。
汤于彗也是一样,在他对世界发出哭声的那一刻,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汤蕤莫名寂静而悲哀的眼睛,那时他一定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个精神替代品。
小的时候汤于彗总会被说名字像女孩子,还总是会被同龄的小朋友问,你为什么跟着妈妈姓啊?
小汤于彗也不知道为什么,于是去问老师,老师有点尴尬地语焉不详道也许是因为爸爸非常爱妈妈,所以才把这么光荣的权利让给了她。
小小的汤于彗还不知道爱这个东西是什么,但莫名感觉老师说的不太对。
——因为他很少看到爸爸妈妈呆在一起,他们常常两人都不在家,家里总是保姆阿姨在照顾他。
小汤于彗一开始会和照顾自己的阿姨很亲密,后来就不会了,因为阿姨很快就会被妈妈换掉。
妈妈从来都不愿意多花时间和他呆在一起,但是对于和汤于彗呆在一起的人又总是不满意。
有一次汤于彗白天在院子里吹风吹得狠了,晚上回去有点感冒,发了一点低烧,模模糊糊中他似乎听到,从来都是那么美丽寡言的妈妈,语气冰冷地让自己最喜欢的保姆阿姨立即收拾东西离开。
妈妈对他的身体健康似乎关心到了一种神经质的地步,而爸爸只会让他看书做题。
他们都很严格,严格的方式和重点都不一样,但都被小时候的汤于彗理解为爱,因为关心健康和严格要求确实是亲情的表达方式。
但是后来汤于彗才明白,这确实是亲情的表达方式,但不应该是唯一的方式。
汤于彗拥有十分无趣和孤独的童年,这一直持续到他上初中前的那一个暑假。
于正则和汤蕤终于接受了他不是于彗,也代替不了于彗的事实,就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了他。
汤于彗尽管已经凭借早慧明白了爸爸妈妈并没有那么喜欢他,但真实的解释也实在是太残忍。汤于彗也曾在青春期怀着怨愤的心情和从来没见过的姐姐进行比较,进而得出了自己也许确实不如于彗那么有才华的结论。
但是汤于彗转念又想,就算自己比姐姐聪明很多,于正则和汤蕤也不会爱他。
尽管痛苦而寂寞,汤于彗还是长成了一个寡言但并不偏激的少年。
于正则和汤蕤在他活过了于彗的年纪之后,对他的人生就不再关心了。
汤于彗的物质需求从来没有被短缺过,但是也并没有人关心他在想什么。
不过尽管如此,于家仍是有两条隐形的规则施加于他,汤于彗对此心知肚明。
这是于正则和汤蕤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就用椎刀刻进他灵魂的不动条款,简而言之,也就是对汤于彗的两点要求:第一,他不可以不优秀;第二,他不可以不健康。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了,从我离开家以后。”汤于彗安静地躺在草丛上,他头顶那一团的空气笼罩着一股巨大质量的、沉重而宁静的悲哀。
他的头靠在康赭的腹部,随着康赭平静的呼吸一起一伏,“我上次见到我妈妈的时候是在医院,是去年的时候。她确诊了
乳腺癌,已经好几个月了,但是没有任何人告诉我。”
“我知道这个消息还是通过我本科的一个师兄,后来去读了我妈妈所里的博士,是他回学校参加会议的时候告诉我的。”
即使已经隔了一年多,汤于彗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个下午天气不太好,会议涉及的内容不是汤于彗的领域,他是被师兄的消息叫过来的,一直听得半醒半睡,茶歇的时候,已经好久不见的师兄神色匆匆地找过来,脸上带着并没有掩饰的、于心不忍的痛苦,看了汤于彗一会儿才仿佛很难开口一样地说:“小汤,汤老师的病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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