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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第3页)

“可是她离不开霍老了。她不该再去找纪及,这会害了他的。”

我看着激动起来的于甜,无言以对。我明白她在说什么。

《和式料理》

娄萌一直怀了一些奇怪的心事,这我从她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我说过,她这个人心里有什么是很难隐藏得住的。她美丽而稍稍浅薄,也不乏善良,对青春有些过分的留恋,这是我的另一个印象。这一天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开了,屋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人,她用眼睛示意我留下来。我这会儿期待地看着她,想早点知道她要说什么。这是个特殊时期,我希望她能帮助我们。她不急不慢地呷一口茶,手指甲在杯子上泛着紫蓝『色』。我真不明白像她这样年纪的人为什么要和一些宾馆领班一样时髦,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戴长长的假睫『毛』,搽那么浓重的睫『毛』膏。显然于节对她是完全放任的。毫不夸张地说,在这座城市里她尽可为所欲为。她笑『吟』『吟』地看着我,说“那天晚上你和于甜谈得还好吧?”

“于甜是个好姑娘,对人非常诚恳。”

“是啊。我总想不明白,那些人面兽心的男人一天到晚都干了些什么!他们有的好高骛远,有的吃里扒外,有的好赖不知。还是《红楼梦》说得好,男人都脏,女人是水做的……”

她一开口脸上的笑容就没了,而且言不及义。这莫名的火气似乎没什么来由。她怎么说恼就恼呢?是因为纪及与她女儿的关系?好像不完全是。我想过她目前的心态既想让女儿与纪及早些确定下来,又因为最近生的事态而吃不准,正在犹豫。当然,婚姻的事最后还是要由于甜决定,女儿如果真的下了决心,娄萌也只好顺水推舟,这似乎没什么好选择的。由此也可以推论一下最近生的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到那时于节将十分尴尬,他会面临一次艰难的选择。但娄萌会促使丈夫痛下决心,即在一定程度上摆脱霍老。这样整个的形势也就变得十分有趣了霍老现这个纪及成了十分棘手的年轻人,其身后还有一些人在袒护他。但我不知道娄萌眼下的火气到底来自哪里。我琢磨着,试探着说了一句

“我觉得于甜与纪及真是合适的一对儿。纪及也可能因为害怕自己连累了你和于院长,故意想回避一下吧。好在这事很快就会过去……”

娄萌“哼”了一声,冷笑“以前可没生这些事啊,他照样躲躲闪闪的。有人吹嘘他几句,他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天才呢,大概有些烧。”

我赶紧为纪及解释“不不,他是十分内向的人,有时心里有许多话,可又说不出,他常常因为这一点被人误解……”

娄萌又笑了,笑得很诡秘“谁知道呢。也许这个黑黧黧的家伙心眼多得让人害怕,你也想不出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真的,有些人看上去老实极了,实际上一肚子男盗女娼。纪及一边和王小雯来往,同时又和于甜有些联系。这算什么啊!姑娘大了,又是个痴心孩子……”她说着飞快地瞥我一眼,“我们于甜大眼水灵灵的,怎么看也比那个黑蛋强啊。有时她从外边回来得太晚,真让我担心啊。我又不能直着告诫孩子。我知道时间长了吃亏的还是姑娘家,一个姑娘,该离男人远着点,留个心眼儿,可不能几句话就让人哄住……”

我听了很惊讶,因为就我所知,纪及与于甜并没有太多的来往。

“咱们都是过来人了,这样说说又坏不了什么。于甜个子本来就高,育得早……哎,如果遇上不安分的男人,我们做父母的一点办法都没有。认命吧。女人哪,谁来怜惜她们?”说着低下头。我现泪水在她眼眶里旋转,简直吃惊极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今天谈话的主题,心里充满疑『惑』。

她在小包里『摸』了一会儿,找出什么『药』丸吞下去,擦擦眼睛“谁都打年轻时候过来啊。我从头想想自己这些年,可真不容易,真不容易!不去想这些了,因为想一想就难过。孩子也大了,我不想让孩子像我一样……你知道,女人只要心眼儿好,太热情了,别人就会误解,说不定还要欺负她……”

我同意她的话。最后几句也许要算至理名言。

娄萌摇着头站起,我知道谈话就这样结束了。可是我一边站起一边在想你过得还不容易?天哪,如果不是我亲耳所听,怎么也不会相信!在这座城市里,难道还会有另一个女人像你一样养尊处优?你一直被这座城市呵着气儿宠着、用手心捧着!多么奇怪啊,原来什么女人都会有没完没了的怨气。是的,她们往往藏下了一腔幽怨。娄萌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走,我们去吃‘和式料理’!”

我再三推托,可她连听也不听,一直走在前边。看来和式料理是非吃不可了。她的这种霸道劲儿本身也算有趣。

我们坐出租车一直拐了不少弯,最后才到了一处最有名的日本女人开的馆子里。

我以前从没来过这儿,一是没时间,二是这儿的饭菜实在太昂贵了。日本女人嫁了个中国人,她自己当老板,结果短短几年就了大财,眼下租用的店面大得惊人,也豪华得让人难以置信。娄萌一走进来就牵动不少人的目光,刚找下一个僻静的隔间,日本女人就小步颠着过来了。娄萌点菜,飞快翻动菜单,十分熟练的样子。看得出她经常来这儿。

“马光这小子最爱吃这儿的……”她可能觉自己失了口,赶紧止住了。

“马光的消费水平不低啊!”

娄萌抬头看我一眼,没说什么。

日本清酒像一瓶中国老白干掺上了三斤白水,没什么味道。“喝啊,能喝就喝!”她劝我。我说“这种酒谁都能喝的。”“那你就喝啊。”她的声音温软极了,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整个隔间里都暖煦煦的,像盛春一样,而且洋溢着浓浓的花香。她让我喝清酒,自己却只喝菊花茶。生鱼片,寿司,那些精致的小菜旁边往往摆上一片红『色』的枫叶。一切都这么好看,只可惜人工痕迹太重了些。“等一会儿我们吃荞麦面,来这儿就吃荞麦面吧。”她说着,出其不意地端起我的盅子喝了一口清酒。我立刻要给她添一杯,她却连连摆手,“不不,我只是尝一尝,我不能喝的。”

奇怪极了,她仿佛只是那么轻轻一抿,整个人就醉了,面『色』像桃花一样粉红,额头泛出粒粒香汗。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常要『露』出洁白的牙齿。她的牙齿异常整齐,这在整座城市里可能都是独一无二的。有人风传她的生活作风极其糟糕、对一些事情有特别嗜好等等,这在如今已毫无杀伤力一方面无可佐证,另一方面谁又会重视这些呢。人们只会注重一个人的实际功用,如他在生活中对我们到底意味着什么?比如这会儿,她请我吃了如此精美的和式料理,就让我十分感谢。

娄萌上唇翕动着,像少女一样羞答答的。她猫一样的大眼此时有一层油光,盯住我说“我想告诉你一些事儿,可又怕你的小嘴儿不严。这可不能『乱』说的呀,这是要命的事儿……”

我的“小嘴”停止了咀嚼。

“真是要命。我不知道有人精明得要命,为什么就连这点事儿也看不出来。社会多复杂啊,许多事情要躲还来不及呢,可一些危险就在眼皮底下,有人就是看不见。或者是因为陷得太深了,你知道,‘情’这种东西是很容易『迷』住人的心窍的。以前我就该对你说点什么,可那时怕你产生误解,嫌我越描越黑……”

我简直一点都听不明白。突然泼来的一番话,蕴含的信息量让人蒙。我受不了,说“娄主编啊,我越听越糊涂了!你在说谁啊?”

她的小手在我头上一『摸』,又轻轻拍一下“你真的没听进去?你没喝醉?”

“一点都没有。”

“你真是傻得可爱。行,我告诉你我说的这个人就是马光。”

我吸了一口凉气。老天,我从来都把他们看成了一伙,从来不敢在一个面前说另一个的坏话。是的,今天真是让我好好见识了一下。只从那天在楼梯口见到她和马光相挨着亲嘴,就知道她与那个多『毛』青年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可时下分明又有些不对劲儿。出了什么问题吗?

“有一件事你不说,我也不说。这就是那天你在楼梯上碰到的事儿——我们真是太大意了!马光就爱冒险,他觉得这样做才刺激!我知道你会想象我们走得很远,是一种暧昧关系……其实并非如此,我可以对你负责任地说一句,我对我们家老于是忠诚的!问题就出在这个『毛』手『毛』脚的家伙身上,是他把一切都搞坏了!他总觉得只要自己愿意,干什么都成——他就是这样的生活逻辑,这也是奇怪的时代把他们、把一些男人宠成了那样,培养出一种近乎于西方嬉皮士——其实也就是流氓的生活观念。说远了,只说那一天吧,那一天已经是他第三次冲动了。这之前他也失态过,喝了酒,那是我们一块儿去一个朋友家里聚会,回来的路上他假装着来扶我,故意挨近……”

我差点笑出来,呷了一大口酒。

“如果男人都像你一样矜持和自重该多好啊!我从来都把你当成自家小弟弟看待,如果换了一个人见了那一幕,那还了得啊,那还不知会怎样想呢!就说那一天的事儿吧,那天我和他一前一后往下走,正走着脚崴了一下,他怕我摔倒就上来搀——这家伙够机灵了,可是一搀住就不愿松手了,你想想我当时有多尴尬!我被『逼』得身子往后仰去——再仰就得倒在楼梯上了——就这样,就是那一刻,你给撞上了!”

趁她大口喘息的空儿,我稍稍回忆了一下那天的情景。我觉得与事实稍有不符的是,他们当时是笔直地靠在一块儿的,他们紧紧靠在一块儿,这不会错的,因为我记得他们两个人的腿是交叉在一起的——我一抬头先看到了四条交叉的腿、平底鞋和高跟鞋。可是此刻我不能说出心头的疑『惑』。

“……你想想看,这么多年我哪遇到过这样厚脸皮的人!而且对方是我的下级!他比我尚且要小上许多!”

“真对不起。我完全……完全没有准备。实在对不起!”

“算了。事情过去也就过去吧,只要你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好,但愿你不要误解了我们。我和他是清白的——至今还是清白的。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因为我和他的事你现在也明白了。我要告诉你的是,马光是个一天也不能安分的人,听人说——这种话说出来不好听——他每天都在忙这种事儿,一天到晚急得团团转!”

我大概不自觉中『露』出了大惊失『色』的神情,她马上瞪着我说“真的,我一点都不夸张,也许还没说到数儿上呢——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人就是对这种事儿上瘾,都无心工作了。他有时真不像人哪,就像一头牲口!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想想吧……我们难道、难道不该提醒他一下吗?”

她或许面临了“一头牲口”的威胁。我吸了一口凉气“怎么提醒?他只好自己负责了!”

娄萌恶狠狠地捣了一下桌子,日本女人又颠着碎步跑过来,娄萌朝她摆摆手“自己负责?他负不起。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是的,这关乎到我们杂志社的声誉,一颗老鼠屎带坏了一锅汤,别人会怎么误解我们啊……我想告诉你的是,他现在正面临着什么危险,这些如果我不说,你怎么也想不到的。”

面临危险的是“他”而非“她”,这倒让我费解。接下去的几分钟里她一口一口抿茶,不再说话。我知道她在观察我。我的脸火烧一样,这时候才知道日本清酒的厉害。头有点晕。但我硬撑着。

“马光要有大麻烦了,这回也许逃不掉了,因为他触到了一个网上!”

我怔怔地看着她。

“那是一张大网,偏偏就让他撞上!他就是这会儿马上往回撤还不知来不来得及呢!恨铁不成钢啊,谁叫他是我们的人呢?有时候我也很矛盾,不知该管还是不该管。有些话闷在心里难受,只好跟你说一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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