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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额的家》
一
鼓额突然失踪了。
那会儿拐子四哥和肖明子都不在葡萄园里,万蕙一个人在茅屋里做饭。据她讲,她曾听到斑虎在园子深处疯地嚎叫,还以为它在跟野物打斗,就没有在意。
这真让人心焦。天快要黑了,鼓额还没有回来。她能到哪里去?如果回家也决不会不辞而别。我和拐子四哥查看了园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又找过了周围一些地方。后来我们才现了斑虎的眼角有点儿浮肿。我扳住它仔细看了看,赶紧招呼四哥
“有人打了斑虎,你看,这不是野物咬的!”
拐子四哥拂开它的『毛』看着,说“不错,哪个混蛋打了我的狗!”
斑虎这时极力挣脱我们的手,只向着一个方向吼叫。于是我们松开它。它在前面奔跑,我们跟在后面。在一棵老葡萄树下,我们看出地上有一片扑打的痕迹。那里还杂有斑虎的蹄印,一些混『乱』难辨的脚印。我在土中现了一只粉红『色』的卡。我和四哥,还有园子里的所有人,大家都能认出这是鼓额的——她每天都戴着它。事情再清楚不过了,鼓额在这里遇上了坏人。可以肯定的是,园子里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蹲下来翻动泥土,又找到了几绺扯下来的头。我的心揪紧了。这个纤弱的小姑娘这时候在哪里?难道她被一个可怕的人给掳走了吗?我的心怦怦跳起来,我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不幸了,我、我们所有的人,都将无脸去见那两个不幸的老人……
我们都在想坏人会来自哪里,一时不知所措。这片荒滩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来来往往的有采『药』的、拉大网的,还有一些园艺工人。村里人也经常在园子四周转悠。总之我们完全有可能遇到了自己意想不到的恶手。我冷静了一下,认为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马上到鼓额家里去看看。拐子四哥同意了。
整个过程中肖明子一直脸『色』蜡黄,站在一边气喘吁吁——本来他要和鼓额一块儿在园里做活儿,可他见拐子四哥不在,就偷偷地溜到园艺场去玩了。这会儿他吓坏了,像在专心等待着惩罚。我只扫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我让他们好好看护园子,然后就上路了。我想在半路上搭一辆车子,尽快赶到那个村庄。
一路上我的心绪糟透了。我一遍遍地想象着鼓额可能遭到的不幸。这事情对我来说太突然了,它不由得让我想到,这几年来我对她的关照太少了。我每天奔忙于一些杂事,很少注意到她的事情。实际上她正在一天天地长大,却仍旧是孤单无助。这个世界对于她是危险的。也许那种可怕的征兆很早以前就有过某些迹象,而我却毫无察觉。今天如果生了什么恶『性』事故,那么悔恨已经太晚了。
我的脚步像心情一样紊『乱』,不知怎样才穿过了一大片黑黝黝的庄稼地。荒野里乌鸦粗糙的叫声令我惶恐,真后悔没有带上四哥的那杆枪。
不知走了多久才遇到一辆马车,他同意捎我一段路。然而这样我也只能搭到半程。太阳冒红的时候我终于走进了那个村庄。
这些平原上的村落在我看来简直是个个一样。它们紧密相挨,颜『色』陈旧,有时让人很难区分……我费力地打听,才拐进一条小巷。巷子里的人家大都住了矮矮的瓦顶小房子,还有个别屋顶是麦草做成的。这些人家都很勤快,一大早就起床,在各自的门口忙着什么。有人挑着一对粪筐正掀开院门走出来,见了我惊讶地瞪大眼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急匆匆地往大街上走去了。
在小巷的尽头,我找到了鼓额的家。这时候我在心里默念她如果回家了那该多好啊,让我一推门就遇到她吧——我最怕的是她无影无踪,那时候我将真的无法面对两个老人。“我的孩子呢?”我害怕听到这样的询问。
二
一下一下敲门——门内响起了刷刷拉拉的脚步声,伴着费力的咳嗽。我心里开始紧张。里面的人边咳边问“谁呀?进来就是呀。”
“大伯,是我。”
“你是谁呀?”一边问着,门开了一道缝。
他眯起一双老花眼看着我。
“大伯,您在葡萄园做工的女儿回来了吗?”我这样问,心怦怦跳。
“哦,回来啦,回来啦。你是——”
“我就是那个园子的……来看看她。”我马上松了一口气。
老头子听了立刻躬下腰,“这孩子是自己跑回来的,满身泥巴,头抓得稀『乱』……”他呻『吟』起来。
“天哪!”我在心里叫了一声,心想不管怎么说鼓额总算回到了自己家里。刚才我慌得来不及端量这个老人,这时才看清他有六十多岁,干瘦干瘦,黝黑干硬的皮肤贴在了骨骼上,好像被阳光给烤得没有了一丝水分。他身上的衣服是脏脏的,裤子单薄,只搭到膝盖下边一点儿。这使我想到鼓额刚来葡萄园时的那身打扮虽然寒酸,还算是这个家中最好的穿着。
他几乎是搀扶着我跨进了屋子里——左脚刚刚迈进门槛就被磕了一下,因为屋内地面要远远低于屋外。这儿无一例外的是,村里人家为了取暖,也为了节省建筑材料,都故意把屋内挖得很低。这样冬天好一些,夏天就要提防漫来的雨水……炕上坐着一个生病的女人,她就是鼓额的母亲。她还不算太老,头还没有全白,脸上的皮肤也不像男人那么粗糙。可是她的脸黄得厉害,没有一点儿血『色』。她半卧半坐在炕上,一片胸脯『露』在外面,黝黑干瘪的『乳』房低垂着。这会儿她赶紧整了整衣服,试图从炕角挪过来,一边打着招呼。
屋里有一股刺鼻的气味。我想坐下,可又找不到地方——好像也没什么地方可坐,到处都堆放了杂物,如没有剥过的玉米和豆棵,还有一些高粱穗子。炕上的女人用衣袖抹了抹炕沿,让我坐在那里。我请大伯也坐下,老人慌促地摆着手,颤颤抖抖地坐在炕边上,对妻子说
“这就是东家,大恩人哩,大恩人哩!”
老太太拍了一下手,像磕头似的身子一俯一仰喊着“了不得了,了不得了!看看让你这么远跑来了,了不得了!”
这真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我还没有看到鼓额呢。葡萄树下那种可怕的搏斗的痕迹还在眼前闪动……她在哪儿?我不敢询问,就这样呆坐着。停了一会儿,我听到大伯跑到另一间屋里,吭吭哧哧劝解着什么——我明白了,他在跟鼓额说话。
我屏息静气,只想听到她的一点儿声音。鼓额这会儿就在隔壁,我多想即刻过去看她,又怕冒昧。我坐立不安。女人说
“唉唉,孩子不懂事哩。跌跌撞撞跑回来,进门就哭哩。我说,有人欺负你啦?她也不吭。我说东家可知道?她还是不吭。到后来我才知道,东家不知道哩。我说天哩,这可怎么办!天哩,了不得哩!”
她不知怎样表达那种歉疚的心情才好。我听不下去,这真让我无法忍受。这是天底下最难以忍受的一种声音。我扶住了她一俯一仰的身子“大娘,您不要这样,是我们对孩子照顾不够,我们的心太粗了……她伤得重吗?”
“这还算伤?也就是磕磕碰碰掉点儿头。再说哪里没有坏人,哪里没有几个不长进的玩艺儿?都怨她自己没眼『色』,给东家添累。我让她爹揍她一顿,她爹下不了手。这会儿在东间里赌气哩。”
“您不该这样,她可没有一点儿错啊!”
“就该打!恩人哩,孩子哪次回来都捎那么多好东西,还有钱。俺前世积下什么功德,今生今世都没法报答你哩……”她两手扑打着炕席子。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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