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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瑞潘市的主要街道横贯码头区,破败的码头区后面是繁华而有朝气的商业区,只要稍加改变,这座城市就可以变成典型的美国小镇。沿街是一排排一层或两层高的建筑,有时是木结构的,有时是砖瓦结构的,偶尔还有混凝土构造的,都一座挨一座地矗立在柏油马路边,它们是一些政府大楼、饭店、面包房、理馆、五金商店,还有鱼市。临街的大一些的店铺都搭着凉蓬,小一些的也都把屋檐挑出很大一块,这里甚至还有一座电影院,正在上映一部武士电影。人们的服装看起来有些西化——白衬衫,白短裤,黑短裤——尽管偶尔也有家庭主妇穿着白色和服、打着阳伞走过菜市场。
这座城市与西方小镇最大的差异——除了招牌上与旗帜上那一行行娟秀的日本字之外——就是自行车多于汽车;而另一点则是飘散在空气中的、闻起来不那么令人惬意的椰肉干与鱼干的味道,这种味道与整洁干净的戈瑞潘城主街道比起来简直是一种恶臭。偶尔有查莫罗男人——面容阴沉的岛上土著,在小巷中或在人行道上闲逛,赤着脚,蓬松着头,穿着褴楼的脏衣服。看来,日本人仿佛一股飓风或一道潮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代了他们,而他们至今还不习惯这种变化。
天空仍是一片铅灰色,雨意袭来之前先拂来一阵微风,气温适中——大约华氏七十五度左右——但闷热却让人无法忍受,我的黑外衣与白硬领都已粘在身上了,尽管它们又薄又轻。
我手中拎着旅行包,走在穿白制服的警察局长身边——那家伙就像蹲在西蓝道夫街东方花园饭店门前的那群石狗一样沉默——每个人都向我投来谨慎而又迷惑的目光。
“他们在这里不常见到外国人吗?”我问。
“是的。”在我们走路时,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正前方,即使同我说话,他也不向我看一眼。
“但你说你们有牧师。”
“两名,查莫罗教区的,西班牙牧师,肤色比你黑。”
天色尚早,一群群追逐嬉戏的孩子们背着书包,向学校的方向走去;偶尔有落单儿的渔夫匆匆走向码头;推着手推车的小贩穿梭在自行车与行人中间,用他们的方言叫卖着,听起来仿佛正在受刑;而骑着自行车的邮递员与警察不时地按着车铃,让行人为他们让开道。
当然,没有人敢冲着警察局长按车铃,他尽管身材矮小,却有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事实上,每个人都为我们让开道。在我们身后,是行人们胆怯而惊奇的目光,不明白警察局长为何同一个外国化走在一起。
“你有一座不错的小镇。”我说。
“我们有工厂,医院,邮局,报社,无线电台,照明设备。”
“这是个现代化的城市。”
而在另一面,他们似乎还没有完全把这座城市建设好:小巷的地面崎岖而肮脏,没有铺上沥青;商店看起来都一样又脏又破;私人住房摇摇欲坠;户外厕所让人一目了然,即使它们还没有安装我们那种传统的半月型窗户。
我们一直走过了四个街区,这时街道前面出现了小镇的广场,广场旁边有一座雄伟庄严的政府大楼模样的白色两层木结构楼房,楼前有柱子,有双层门。那里仿佛是卖冰淇淋的小贩开会的地方:进进出出的每个人都穿着自西装或白短裤,戴着白色的巴拿马草帽或白色钢盔、白色军帽,穿着白鞋。
“司法部,”苏朱克局长说,语气里有不动声色的骄傲“我的办公室就在那儿。”
但我们没有进楼,局长在一辆泊在楼前的黑色轿车前停下了脚步,冲着一个穿白短裤的、正向法院大楼走去的警察吼了两声。那个警察向我们鞠了一个躬,立刻跑进楼内。很快,另一个年轻些的警察跑了出来,他也穿着白短裤,戴着白帽子,腰间扎一条黑皮带,他向局长敬了个礼。局长对他说了些什么,那个年轻警察说:“哈依。”然后为我拉开轿车的后车门。
我钻进轿车,局长随后也坐进来,年轻的警察绕到车前,坐进驾驶室里。
“如果我问一下我们要去哪里不会显得不礼貌吧?”当轿车在自行车间行驶时,我问。后面的座位很宽敞,尽管这不是豪华轿车,但这辆日本轿车坐起来很舒适,即使它颠簸得像一架笨重的马车——他们真应该学习一下美国的汽车制造技术。
“原谅我的无礼,”苏朱克局长说“我陪您去见‘西丑坎’。”
“哦,当地的长官?”
“是的,你们称之为‘总督’。”
“塞班岛的总督?”
“不仅仅是塞班岛,整个马里亚那群岛的总督。”
“哦但不是密克罗尼西亚的。”
“是的。”他看起来是一副很得意他的智力与表达能力都要远胜于他照看的那个智力育低下的孩子的样子“我让黑木中尉先去报告了,那个‘西丑坎’”他小心翼翼地斟酌了一下字句“正等着我们到达。”
然后,他靠在座位上,为那句值得纪念的句子而得意。
“那个,嗯‘西丑坎’讲英语吗?”
“讲一点儿,虽然没有我讲得好,但他讲。”
我们经过了一座带室外音乐台的令人赏心说目的公园,这是我在这陌生的地方碰到的另一件熟悉的事物。当我们驱车驶过公园里宝塔形状的圣陵时,我的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安慰感。
“佛塔?”我问。
不易觉察的不满轻轻掠过他石像似的脸“神道。”
“我明白了。我把车窗摇下来你介意吗?”
“请便。”他说。
轿车内很闷热,唯一的气流就是我们的动作带起来的轻风,局长摇下了他那边的车窗,只一会儿,在他来说这已是一种殷勤了。
“你介意我问一下戈瑞潘城的人口状况吗?”
局长说:“一万五千人,岛民不到一千人。”
很高兴他把这情况透露给我。
我原以为这地方是一个防守森严、如同监狱一样的荒蛮村落,但是相反,我走进了一座繁华都市,这座都市为我们的邻人所创建:一座又一座建筑在石台或混凝土台阶上的小廊房拔地而起,整洁的庭院内与花园中栽种着木瓜、番石榴与芒果;尽管房屋的式样很现代,屋顶却盖着锡铁皮,上面一道道的沟槽正好可以把雨水引流到下面的蓄水池中。偶尔有一座标志着塞班岛德国人统治时期的石头房屋或种植园风格的房屋出现,让人仿佛又回到了西班牙人的时代。然而,我所看到的绝大多数房屋都是像小盒子一样的工厂厂房——有些是木头的,大多数是新盖的混凝土的——整齐地排列在这座现代化工厂城市里。
他们在这座工厂城市里制造什么?这里成千上万的居民(还有土著)都是炼糖厂与其他工厂的雇工吗?
在城市的边缘终于出现了我期待已久的一片破旧的土著房屋,那是一座座茅草覆盖着屋顶的木头棚屋,身体肥胖的中年土著妇女穿着褪色的莎笼坐在屋前,我感到一丝莫名的欣慰。
“土著孩子在哪里?”我问,我几乎看不到他们,除了几个正在咿呀学步的光屁股小脏孩。
“在学校,我们给这些头脑简单的人带来了‘坎塞’。”局长若有所思地皱了一下眉,很快地意识到我不会理解最后那一个词的含义“法则,”他解释说“社会的秩序。”
“文明?”
他点了一下头,似乎是说,不完全正确,但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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