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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喝下去。四台电视机开着,画室的那台也开着。在争吵之前,在昂热拉了解了那个她爱着的男人的真相之前,她曾在房子里来回走动。现在,她在醉醺醺的状态下忘了其它的电视机。她蹲在沙发上,面前放着酒瓶、冰块和杯子。这时没有一滴眼泪,还没有。这时,光是她的头脑里有着巨大的嗡嗡声,天旋地转。她一个劲地想:徒劳。受骗了,上当了。我的爱情完了。我孤独,非常孤独。再也没有人了,不,没有人了。
她突然缩成一团。
有人在吼叫。
过了一会儿,她才理解,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电影。这一切发生在六月十日,在一九四四年的六月十日这一天,一支武装的纳粹因为马基抵抗组织谋杀了一位德国将军而大肆报复,把法国南部的一个小镇奥拉多-芬尔-格兰夷为灰烬,几乎所有的居民都被屠杀了。男人们被枪杀了。妇女和孩子们先是被赶进了一座教堂。有些人以为会获救,但那些纳粹分子点燃了教堂,妇女和孩子们也被活活地烧死了。这座村庄的废墟至今还在,人们在别处重建了那个镇。跟其它地方一样,奥拉多成了法国人的一座永恒的纪念碑。
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电视里播放反法西斯影片,播放有关纳粹所犯罪行的纪录片。现在,这里就正在放这么一部纪录片,是由目击者的报告剪辑而成的,偷拍的照片和偷制的图片——一场噩梦,举世无双的恐怖。一排排被枪杀的男人们。老人们,那些目击者,泣不成声地报告那场血腥屠杀。那是教堂。纳粹军人把妇女和儿童们赶进去。门关起来了。教堂里传出歌声。它着火了,可怕的火焰。奥拉多的破败的农屋被炸掉了。那些纳粹军人站在那里,双脚叉开,穿着他们笨重的皮靴,手端冲锋枪,纳粹军人,纳粹军人。昂热拉坐在那儿喝酒,威士忌从她嘴角流出来,她也没觉察到。她盯着荧光屏上的图像,那些骇人的图像。我的母亲、我的父亲、弗雷德叔叔、毛里斯叔叔、表妹安德莱、理查德舅舅、舅妈亨丽特、舅妈玛荣妮。死了,死了。他们全死了
昂热拉霎时无法承受了。她迅速站起身,晃悠悠地踉跄到室外的阳台上。在那里,她的花儿,那么多的花儿绽放着。那天夜里下着雨。昂热拉只剩下一个念头,唯一的一个,它纠缠不休,在她的心里威严地跃跃欲试,结束。完了。结束吧,现在就结束。这生活,你再也承受不了啦。
“这生活”她听到自己在语无伦次“不不我不想再要了”
在潮湿的地砖上,她穿着高跟拖鞋,踉跄走向阳台的栏杆,雨水打下来。她撑起身,抽起一条腿。她摇晃得厉害。当她看到身下深处房子后面的停车场那灯光照亮的水泥地面时,她一点也不害怕。马上。马上。我马上就下去了。马上就一切都结束了。她抬起右腿,左腿。她跪到栏杆上。她把右脚伸向边沿。她用双手撑住自己。她挺起身,一厘米一厘米地移动,越来越高。另一条腿也同时伸。雨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的脸和她的衣服。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来吧,死亡,来吧,甜蜜的死亡。这下,她站在离地面四层楼的高处,在黑暗的天空下,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城市上方。一阵风吹到了她。她还想:我要
然后,她就跌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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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跌回到平台地面上,阵风吹得她跌回来了。当她从一阵短暂的失去知觉中醒来时,她才发觉自己是躺在一个水洼里。她张开的嘴里有半嘴的水。她作呕,把水吐了出来。她感觉没有一丝力气,四肢动弹不得。她跌倒在平台上,而不是跌下去了。
“不不我我不想我想死这栏杆”她爬起来,跌倒,又爬起来,又跌倒。她试图用尽全力站起来。她站起来了。她的膝盖在打颤。她跌撞向栏杆。但是她爬不上去。她望向深处。一辆汽车刚刚从下面开走。这下她再也没勇气了。但是她必须结束。她必须她必须!
她哽咽着跌撞回卧室,拿起瓶子就喝,丢失了她的拖鞋,跌回电话台子旁的一张沙发椅里。
电话!
她得跟谁讲讲话。跟谁?她不是有许多朋友吗?无数朋友,是吗?她有吗?谁?谁?昂热拉,你有谁能听听你想干什么?谁?
她不寒而栗地认识到:谁也没有。
那里有电话号码簿。她无意义地在里面乱翻。三年前,她还不需要眼镜就能阅读。她的双手飞动,号码簿掉到地上,她抬起它。她不知道她在找什么,一个人一个能跟她交谈的人讲话讲话!这里有有一个电话心灵安抚也许那里有谁她找不到这个号码。教堂!她在教堂栏下看。她选了一个号码。没人接。再一个。没回音。她像野兽一样呻吟。第三个电话号码。空音在响。一声,两声,后来突然传出个男人声音,平静,低沉,友好。昂热拉不理解那男人在讲什么。听到人声她顿感轻松无比,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她向前瘫倒,上身支在小台子上,话筒滑落。她呻吟。她哭。这下她又能哭出来了,大声唏嘘。
那个平静的男人声音说:“我在接电话。我守在电话机旁。您慢慢来,我有时间。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给您。”
“我我牧师您是牧师吗?”
“对。您放心哭吧。慢慢来。我有时间”
昂热拉哽咽、呻吟地哭着。
“我在这里,”那男人声音说“在电话机旁”
这样过了大约一刻钟。后来昂热拉有了气力,讲:“自己杀先前”
牧师误解了:“您杀人了?”
“不是我我要把我自己您明白了吗?我自己从阳台上跳下去可是我跌回来了而现在而现在”
她又抽泣起来。
“我在电话机旁。您慢慢来。您慢慢来”
这个年轻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坚强,又那么温柔,昂热拉渐渐感觉体内有了些力量。她开始讲:“我想自杀我再也活不下去了”
“我理解。您再也不能了。”
对话中间有时夹杂着数分钟的沉默或哭泣。牧师的声音总会重新响起:“我没挂断。我在电话机旁。”
“抛弃那个我爱的男人被出卖被欺骗了现在我孤独一人孤独我再也不能够了!我想杀死自己!”
那个平静的声音一句也不抗议,从不反驳,从不作价值的判断。他说出了昂热拉刚刚还能承受的话:“您一定经历了许多沉痛”
“是”
“后来这个男人来了您把您的全部爱情献给了他他让您如此大失所望现在出现了一个真空一个可怕的真空”
“是是”昂热拉稍微直起了一点点,还在低声抽泣。她能比较容易地讲话了:“我只有他只有他我认识许多人,非常多由于我的职业我必须认识和见到非常多的人我必须出席每一场宴会,每一场舞会我必须,您理解吗?这算是什么生活呢?舞会!宴会!这奢侈而这空虚这伴随的空虚我过的是什么生活啊?”她喊道“我不告诉您,我是谁,住在何处,不然您会报警!”
“我起誓,我绝不会那么做我根本不想知道您的名字真的不想您陷入很大的困境和孤独自杀,这是孤独最外在的表现形式但您并没有孤独到这种程度”
“为什么没有?”
“现在有我在我在跟您谈话我十分理解您,非常理解您可以相信我。真的,我理解您。”
“真的?”
“那当然您交游广泛您的职业迫使您这样您根本无法向那些人讲述您内心的真实形象一点也不能讲您的忧郁,您的苦闷在这些人面前您得扮演一下角色,戴一个面具,愉快,始终愉快就是这么回事,对不对?”
“对,”昂热拉吃惊地说“是这样我永远不能永远不能我永远不能展示出我的模样这里的所有人都认为我是戛纳最愉快最开心的女人我根本不可以诉苦和抱怨我需要工作啊订货谁还会对我的真实生活感兴趣?”
“我,”牧师缓缓地说“我感兴趣。您瞧,您不是孤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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