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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曼柔听到周安良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低下头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嘀咕一句,“稀奇,他来做什么?”
“说是来赔罪的,要带你回去过年呢。”苏一把双手伸出炭盆上,张开十指,指缝间跳着火星。
沈曼柔放下手里的石錾,也挪了身子方向,摸起杌子边的木柴棒子拨了拨炭盆里的黑碳,歪着脑袋道:“之前都不爱要,谁见谁厌,死在外头也没人管。这会子倒全来请了,说好的不是?”
苏一听她这话说得还不止周安良,自问了句,“又有谁来请?”
火星拨得旺起来,沈曼柔把柴棒搁下,也伸了手在炭盆上去烤。挨着苏一的十指,被红光印得透亮,说:“我大哥哥,也说是接我回去过年。叫我拒了,打发了回去。我这会儿算什么,仍是周家的人,凭什么回娘家过年去?便算不是了,我也不回去。”
“那就这么着了?”苏一看看她,想着亲爹亲娘同在一城里,却比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还不如,实在让人心酸。她原本以为,沈家但凡给个台阶下,沈曼柔也就会应下好来,与娘家好好的。毕竟是个极硬的靠山,傻子么,非往外推去?可她偏就不要,想着攒着一口气罢了。
沈曼柔微垂眼睑盯着自己的手背看,半晌道:“先这么着吧,我不想麻烦他们,横竖谁都靠不住。周家对我怎么样,我心里记恨,但已经谈不上心寒了,只怪自己当初瞎了眼吧。但对娘家,总也敞不开心思。也不是我故意,只心里有个疙瘩,解不开。许多日子,想着他们就这么瞧着我受苦,巴望着我过得悲惨,好称他们早先料下的话。”
说到这沈曼柔顿了顿,把十指蜷起来,又继续道:“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可心里的槛儿也迈不过去,回去了觉得没意思。我这会儿算什么呢,三小姐不是三小姐,周大奶奶不是周大奶奶,回去必还是要听他们话头的。好不好提起来说,怎么样,可知道厉害了,当初怎么不听话呢?”
“呵……”沈曼柔自顾冷笑了一下,“往后我若是还能有家的,生下闺女来,若也是混账脑热的,我必不会这么着。我都瞧出了她碰上了恶人,难道我还要给些银钱就踢了她出去不管她么?明知道她没经过世事,必是会遭人算计的,也会受委屈会遭罪,偏还冷眼瞧着,再拍手畅快,逼她去死么?她便是不顾一切,我骂归骂,教训归教训,但怎么也不会撂段关系的话。那人好坏,早晚都能现出嘴脸来。等她明白那一日,身后还有个我,也不至心冷成灰不是?夫家的日子难过,娘家再全是等着瞧你笑话的,那滋味不好受。这世道,哪有女人什么好日子过,女人就不该再为难女人了。”
谁的成长,不需要经历挫折险恶呢?非得早先就一棒子抡死么?
话说到最后,苏一也叫她说得心上泛酸起来。她抬眼看了沈曼柔两眼,红光照印下,她脸色十分沉静。这十来月,可算叫她尝出人世百态了。她不愿跟沈家的大爷回去,自然更不会跟周安良回去。便是他到门上来请了,便是磕头赔罪,也还是不会回去的。
然周安良也没在外头杵上多少时候,屋外风大,灌到衣领衣袖里一会儿就吹透了身子。他好容易放下身段来请,可受不得大脸子。好歹把话说到了,不出来就不出来,不跟他回去也随她。要作便作罢,横竖跳不出他周安良正妻的名头去。
周安良走了不多阵,石青和苏太公便从外头回来,各人身上背着两捆柴禾。原是出去遛弯,结果半道儿上想着家里的木柴不多,便林子里拾了一气柴禾,全背回来了。石青顾念苏太公身子,只让他背了一小捆,到了灶房里放下,望着外面的日头已高,应是晌午了,便开始着手做午饭。
那边苏一和沈曼柔听到了动静,打了门上帘子瞧是二人回来了,自端了炭盆往东厢灶房里去。搁下炭盆继续烤火,瞧着石青做饭。苏太公看到苏一却没什么不寻常反应,只坐在桌边叼着烟斗打火镰。忽而开了口,问她:“你师父怎么样了?”
这话问得突然,苏一瞬时懵了一下,但脑子一转就想到应是沈曼柔帮她扯了慌。沈曼柔果也看她,递了递眼色。才刚在一处说话,把这事儿给忘了,一时便没交代出来。这会儿苏太公问起来,生怕说岔了话,那就露陷了。
苏一干笑一下,以最为保守的言辞回苏太公的话,“好多了,所以才回来呢。”
苏太公砸吧两口烟斗,烟锅脑子里跳起火星,“把周丫头弄回家去了,有够他受的。铺子关了,宅子卖了,不知还有什么能叫败的。亏我醒悟得早,与他们断了干系。否则啊,不定咱家也叫祸害成了什么样子。周家媳妇不坏,太软腻了,教出两个黑心肝的败家玩意儿。”
苏太公以前跟他们亲的时候可不是这想法,那时说的是周大娘仁善,周安良有才学有本事,而周安心呢,是周大娘娇养出来的女孩儿家。一朝看透了,也再不说他们的好了。这事儿又与沈曼柔以前犯糊涂一样,不好拿起来就说人以前怎么样,扫兴,因苏一道:“瞧着周安心在师父家也快呆不下去了,走人是迟早的事儿。师哥也烦他,再过些日子,应巴不得她走呢。”
“走了也好。”苏太公又吸两口烟嘴儿,“宁折五十两银子,把契子还她走人,也不能叫她留在家里一直祸害。那丫头是什么人,拜高踩低,一辈子只想往人尖儿上去。也不瞧瞧自己,能不能有那命。见陶家富裕,便巴着你师哥,都是算计好的。”
“嗯嗯嗯。”苏一连声应苏太公的话,心里庆幸他没多提起别的。往王府上去伺候王爷的事,就可瞒下了。往下还得瞒着,偷摸摸地等晚上过去。早上再偷摸摸回来,好歹捱到王爷能下地走路才好。他腰上的伤也不是十分重,想来好得也该快的。
如此想定,在家里仍是一副与王府无关的样子。与苏太公说了话,她便忙拉了沈曼柔进屋,把她扯得慌细问了一番。这一回糊弄过去了,保不齐他下回又说起来,露陷总归不好。原沈曼柔帮她扯的慌是她留在了陶家,照看她师父。只说陶师傅叫陶小祝和周安心气病下了,又无人尽心服侍,实在可怜。
苏一听罢又小声问了句,“他听了就信了?”
沈曼柔摇头,抬手指了指外头,“是你师兄知道我和你提东西看陶老板去了,但不知道你回来。我那么一说,他就信了,附了我的话,太公才不疑呢。”
苏一捂嘴笑笑,“可辛苦你了。”
如此,这事儿算瞒了下来。苏一又把每晚上仍要往王府上去的事情与沈曼柔说了一番,不过是想家里有个人给自己垫事儿。倘或苏太公哪日兴起半夜里找她,再问起来,也好叫沈曼柔再扯谎含糊。因叫沈曼柔晚上睡她的床,帮她顶着这事儿。
沈曼柔虽也应下这事,但不忘跟苏一说,“这么一直偷偷摸摸下去总不是法子,你瞅准机会跟太公摊开说了吧。答应不答应的,总要给他些时间考虑。这会子瞒着,等到时候真要在一起,再来磨他么?一时间他应不下口来,你们还得捱着。”
苏一明白这话,自是应下,心里也盘算着,等着她和王爷的关系再稳固稳固,就和苏太公说。眼下是不成的,她还没真和王爷怎么样呢,也不知他到底怎么个意思。总要摆出真心态度来,这事儿才好下锤子。否则她自己一厢情愿先定下这事儿,还来磨苏太公答应,到时人家并没有要娶她的意思,那就陷自己于难堪境地了。
这般与沈曼柔交代好,等到晚上,两人梳洗罢了,就坐在屋里随意做些针线说说闲话。做一会儿又不忘往正堂那里瞧去,一直盯着正堂里的动静。瞧着正堂灯灭,苏一便披上斗篷蹑手蹑脚出院子。斗篷把身子裹得密不透风,踩着地上未融尽的雪往王府去。但也只走到白桥上,就瞧见那辆她惯常坐的马车。
小厮跳下马车来与她打招呼,说是接她来的。这便好了,也省得她在冷风里涮一气。只顾爬上马车去,任这小厮带了去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要养伤,可能要偷摸摸日常一段,不知道大家看腻不腻啊,腻的话我可以直接概括拉过去,上剧情哒
还有明早要五爬起来去考驾照科目1变态啊就不二更啦么么哒大家
☆、畜生
精细地算日子,还有十日过除夕。雪又下了一回,扑簌簌地像飘了漫天的卷绒鹅毛。落地积起来,堆成厚厚的一层。抬脚踩下去,松松软软串出阵阵咯吱声响。瑞雪兆丰年,西郊那一大片的麦苗儿来年应能上得甚好。
苏一自风雨无阻地日日往王府上去,做重复而简单的事。每回忙活罢了,便卧在卷头榻上陪王爷说话。半只手支楞起脑袋,看着他动两片嘴皮子。说的是他小时候到如今的种种,也说京城风土人情。说南薰门进去便是御道,接州桥到皇宫。又说西郊金明池,再说小白家住在潘家楼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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