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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无外人,怎地这般生分?”
张尚仪语势一滞,撇撇嘴角,继续道:“子宣,不瞒你说,刘婕妤最近主动亲近我,我总觉得是章惇的想法。倘使奏效,或希图用我内廷帝师之身,影响官家。”
“影响官家什么?”
张尚仪柔媚又带了点讥诮意味地浅笑道:“子宣怎会不知?章相公原本就是狠辣之人,司马文正公(司马光)当年那般对他们,如今太皇太后和文正公都已不在人世,新党重又得势,章惇他岂会心慈手软?外朝要清,内朝更要洗,若力气使得妙,官家未必不肯追废宣仁太后。宣仁太后既废,孟氏的皇后之位朝夕难保,孟氏的后位不保,内廷最高兴的,不是刘婕妤,还能是谁?章惇现在是首宰,若他助刘婕妤夺得后位,不管内朝外朝,只怕不再是官家的天下,而是他章惇的天下了。”
曾布淡淡地“哼”了一声,这一声与其说忿忿,更不如说是无奈。
“玉妍,章惇此人,随喜随怒,恣作威福,以绍述之名,行报复之实。其为祸也,必在司马光之上。”
张尚仪点头:“听说他当年与苏学士颇有交游?去岁,官家要挑选贬谪苏学士的州府,章惇竟说,既然苏学士字子瞻,不如就去儋州。幸而蔡卞说了句仁义之语,道是学士年事已高,还是去惠州吧。”
曾布讶然:“政事堂密语,你也知道?”
张尚仪颇得趣地盯着曾布:“内廷帝师,莫非只是浪得虚名?官家说与我听的。”
曾布闻言,即刻报以赞许之色。
他瞥到张尚仪的右手搭在案几上,袍袖松挽,露出那只熟悉的玉镯子。
这玉镯,算起来,她戴了快十五年了。
曾布拢过李夫人的仆婢已备好的茶磨,将茶叶小心地倒进去,磨出粉,又细细筛了一边,方倒入案上的兔毫建盏中。
他侧身,提过汤瓶,先冲了一点热水入盏,执了茶筅打匀,捧起茶盏对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观察了一番,再次冲入汤瓶里的水。
茶筅在曾布手中,像个陀螺似地旋转了一阵,终于停了。
曾布倾身,将茶递给张尚仪。
“上次给你打茶百戏,是哪一年,都忘了。你看看今日的花样,可还喜欢?”
张尚仪接过,定睛看那雪白茶末现出的花样,宛然竟是树梢一轮明月。
她的脸腾地就红了。
“桐阴月影移。玉妍,若无这桐阴,你我怎能相会?若无这月影,便是相会,我也看不清你,岂非可惜了良辰美景?”
十五年前,他的情话,言犹在耳。当年情景,此刻又在茶盏中再现。
而最磋磨人心性的是,“桐阴月影移”本是他嫡夫人魏氏的词《阮郎归·夕阳楼外落花飞》中的句子。
那种惊愕又带着禁忌感的快乐冲击,令张尚仪刻骨铭心。
他们曾家的男子,在情事上,当真有些手腕。
张尚仪捧着茶盏,呆怔了一般。
曾布见状,终于坐了过去,揽住她的肩头。
“别闹了。你的心眼,怎地越来越小?”
张尚仪仍是一动不动,幽幽道:“子宣怕了?”
“怕,当然怕,怕你本事长得这般厉害,竟能诓得官家,以为老夫为了对付章惇,不惜重织宣仁太后的阴魂。官家用我,确是要制衡章惇。但他怎会允许我从革新变得保守?玉妍,你就这么盼着我落难?”
张尚仪的声音软下来:“我没有。我是怕你准备弃我如废子。我问你,那姚氏,可知向太后和你们曾家的心思?”
“她不知道。玉妍,她和你怎能比?你与我是何情分?这么多年来,我何时怀疑过你?而那姚氏,她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棋子,是妙棋还是闲棋,甚至是不是臭棋,眼下怎么看得出来?向太后的意思,也是先用着,若她是个可造之才,再往深里说。孟氏姿容平平,不懂媚君,官家正血气方刚,若中宫身边有个好相貌的,说不定……”
张尚仪嗔道:“她是个守节娘子,已是人妇,你们这也使得?”
曾布冷笑:“人妇之名,还是人妇之实,又有何妨,你忘了真宗的刘皇后的来历?至于牌坊……牌坊这个东西,我大宋还少了去吗?牌坊,就是用来砸的,若那姚氏真入了官家的眼,边关刘仲武来个飞报,说姚氏的夫婿在洪德城一役中,并非战死,而是投了敌……”
张尚仪道:“我不管,你不许用她。几个见过她的人都说,她面貌像我,我不愿在宫里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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